第1章
想念朋友
人生中那無色無味又悄無聲息的悲哀是寂寞。它不夠澀,卻夠苦惱,仿佛灰寒的天空落著一根飄飄墜墜、氣若遊絲的羽毛,寂寞無窮無盡。
在我來說,遇有這樣的寂寞,便是我想念朋友的時候。朋友是一支昂揚振奮的歌,是一首抒情婉轉的詩,是一片綠茵茵的芳草地,是鳥聲啁啾、透著習習涼風的大森林,也是遠去了的船帆,遊在浮雲間,飄在月亮下……
想念朋友,常常是在萬籟俱寂、風清月朗的夜晚。窗簾兒輕輕被風掠起,朋友的談吐舉止,尤其是那悠悠深邃的眸子蕩著漣漪,或脈脈含情,或活潑愉快,隨著潮汐般的月光一起傾瀉進來,於是眼前便分明坐著久違了的朋友,或興奮激動地講述相逢時的感受,或娓娓動聽地敘說著分別後的歲月裏所發生的故事,或一起暢想、憧憬著美好生活的未來。
想念朋友,常常是在雪花飄飄灑灑的時候,一個人愜意地走在被潔白飄舞著的雪花包圍的世界裏,一片片雪花,就像是朋友的一封封書信,像是朋友的一聲聲問候,飄在眉宇間,化在掌心裏。恍惚間,像是看見有一條蒼龍在雪原上遨遊,時而騰挪於深淵,時而直衝雲霄,朋友們見此載歌載舞,喜著這雪,愛著這雪。一時便覺著,想念朋友其實是一種美的享受,因為所有的寂寞此時已化作無與倫比的美妙境界了。
想念朋友,有時在茫茫的荒原上,靜悄悄地一個人走著。偶爾向灰藍色的天空望去,見一群大雁排著“人”字形在頭頂上一邊鳴叫著,一邊向遙遠的天際悠然飛去。這個時候你便想,這大雁定是靠著一種友情、一種團隊精神,飛過了茫茫大漠戈壁,越過了巍巍雪山森林,始終在向溫暖濕潤的草多水碧的故鄉飛去。這個時候,你會想起並惦念你的朋友,想起你曾與朋友走過的路,也是在這樣的荒原上攜手走著,踏著月光,踩著戈壁,終於在雁鳴聲聲的黎明,你們走出了荒原,從此友情便存留心底,從此隻要一望見一群群悠然飛翔的大雁,你總會堅定信念,走出一個又一個令人寂寞而又漫長的荒原戈壁來。
<P> 想念朋友,有時是想念著一個環境,一種氛圍,即使是萍水相逢、轉瞬即逝的朋友,隻要心地都是那麼純真善良,都是那麼趣味相投且充滿了關愛與幫助,於是那相逢時的環境、天氣、色彩,甚至當時心裏細微的感觸,都會濃墨重彩、淺淡各異地刻印在記憶畫廊的深處。隻要一想起,便覺著寂寞暗淡的心房有了清風明月,有了清澈流淌的山泉。
每每想念朋友的時候,朋友的心裏也常有感應似的。這不,靈巧而神奇的電話裏,又傳來遙遠但卻十分熟悉的聲音;這不,潔淨的桌麵上,昏黃的燈光下,正攤鋪著友人的書信。一句句關切的問候與祝福,一個個親切熟識的音容笑貌,又躍然出現在你眼前,或是拍拍你的肩,笑著說:“別泄氣,生活的路不可能一帆風順,一帆風順多乏味啊!”或觥籌交錯,興致昂揚時唱著《濤聲依舊》,讚歎著楓橋夜泊中結下的真摯友情,而且都感慨萬分地說:“幸虧當年唐人張繼沒有中舉,否則便不會有落第歸來所吟唱的悠然而嗡響千年的寒山寺的鍾聲了。”
想念朋友,想到極致時,旁人會看到你的嘴唇在微微蠕動,一絲兩縷的笑意會從嘴角邊泄露出來,眉宇間淡淡的愁雲會漸漸散去,憂鬱的眼神裏會逐漸透露出一種欣慰,一種智慧的光芒來。
哦,想念朋友,便是想念一種溫馨與關愛,一種平等與互助,一種智慧和力量。朋友是來自心靈的泉水,是不平坦的路途中一朵友愛的鮮花,是苦惱中的依靠,是溫柔而安全的托身之地,是攪著滿杯往事的秋日午後的茶,是一本打開了的滿紙風雲變幻的好書。尤其是等你老了、累了,疲憊不堪想休息的時候,朋友便是一壺濃鬱的酒,可以伴著你有滋有味地回首以往的歲月,可以使你用心靈領悟人生的壯美而從不懊悔。
今晚,月色如潮,風輕星柔,我端坐於書桌前,熄了昏黃的燈,隔著窗欞遙望著布滿繁星的夜空,猜想著哪一顆星是這個朋友,哪一顆星是那位朋友,他們仿佛都眨著眼笑著,與我說著話,談著星星閃耀的故事。
月夜如歌,朋友如詩,想念朋友就得駕著一葉扁舟,在又長又寬、萬類霜天競自由的銀河裏輕輕地漫遊……
阿勒泰草原上的隕石
郭文漣
阿勒泰草原上的隕石乘車出了布爾津縣城,一望無垠的茫茫荒原便被厚厚的鉛雲籠罩住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古詩句即刻湧上心頭。而我們乘坐的汽車,則像是一首長長短短的現代派詩歌,被朦朦朧朧的詩魂牽引著,在彎彎曲曲的公路上若隱若現忽快忽慢地行駛著。它一會兒鑽入一片厚厚的鉛雲中,旋即便有淅淅瀝瀝的雨點擊打在車窗上,濺起一團團水花,又網似地直瀉而下,眼前便是一片煙雨蒼茫的世界了;一會兒又破雲而出,晴天碧空裏,太陽光芒四射地朗朗照著,額爾齊斯河水泛著碧玉般的波浪靜悄悄地向西流淌著,河兩岸幾十裏相對相送的白樺林,在萬道霞光的塗抹下,一片輝煌燦爛,煙波浩渺。一會兒,又一片厚厚的鉛雲飄來,一陣星星點點的細雨敲打著車窗,有風透過車窗縫隙潺潺悠悠地滲進來,使人微微有了一絲寒意,這使我懨懨欲睡的大腦又清新濕潤鮮活起來……
我想起了昨日考察“2817”牧民定居工程時的情景,想起了那些純樸善良勤奮好客笑逐顏開的哈薩克族牧民,想起了曾負責這項工程的老縣長,想起了他們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讚的負責工程技術指導工作的那位江蘇籍工程師。他六十年代初從水利學院畢業後誌願來疆工作,那時的布爾津縣,素稱蚊子的王國,而他在布爾津縣一幹就是近四十年。我望著他那被高原的太陽曬得黑黝黝的粗線條的臉,真想像不出他當初是如何在那密集成群的蚊子叮咬下生活工作的,也不知他在近四十年的跋山涉水的歲月裏,究竟付出了怎樣的心血與代價。而今,他已像一位普通的牧民一樣,站在那裏,若不是那稍帶一點江蘇口音的哈薩克語,你根本分不出他是漢族還是哈薩克族。一時間,我仿佛感受到了時間的魔力和人世的滄桑,感受到了他那人生追求的理念是何等的執著與堅韌,令人敬佩至極。當他講起“2817”工程時,他的眼睛放出異樣的光彩。這個工程利用世界糧食計劃署援助的款項,改水整治荒漠化土地22萬畝,使1200多戶5000多位牧民實現定居,結束了他們世世代代的傳統遊牧生活方式,實現種草養畜、糧草輪作的良性發展,人均收入2128元,比定居前多了6倍。望著那灌排渠配套、林路成網、牧草豐盛、牲畜興旺的新牧區,誰能想到十幾年前這裏會是一望無際的茫茫戈壁荒灘呢?
聽著他娓娓動情的講敘,我忽然問:您不想念江南老家嗎?沒想過退休後回故鄉定居嗎?他豁然一笑: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都和這裏的牧民連在一起了,感情上已舍不得離開了,況且這裏仍很落後,許多牧民的生活仍很貧苦,還需要我……
“在這停一下!”陪同我們考察的地區政協工委主任沙肯·胡沙英將我從回憶中驚醒。“那有一堆很特殊的石頭,據說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隕石。”
真是奇跡!在這綠草茵茵,滿眼陰雨蒼茫之地,竟赫然堆立著一群黑黝黝的隕石。它們有大有小百餘來塊,或牛一般地臥著,或鷹一樣地立著,或如龜似的爬著一動不動;重者達數噸以上,輕者也有幾十公斤。或許是進入大氣層時被燃燒的緣故,每一塊隕石均沒有棱角,質地細密而光滑油亮,猶如黑非洲土著人的肌膚,健康油亮而堅實飽滿。擇一硬石輕輕敲擊,旋即傳來金屬般的鏗鏘聲,嗡嗡嗡的,聲音清越而悠揚,餘音綿綿而令人回味。更為驚奇的是有許多大小一般的隕石,被人為地擺在一座隆起的山巒下,星星點點地圍了一圈。
沙肯主任說,那是一座古墓,有多少年了誰也說不清,據考古學家考證,這一帶古墓中沒有什麼殉葬品,有的盡是斷胳膊少腿的骸骨,旁邊放一把兵器。據此推測,可能在多少年以前,成吉思汗的兵馬曾在這裏鏖戰過,而這一堆隕石,我們哈薩克人則稱之為宇宙的眼淚。
宇宙的眼淚?多麼貼切生動的比喻啊!聽著沙肯主任的介紹,我思緒萬千,浮想聯翩,眼前一會兒閃現出一群天外來客,它們燃燒著呼嘯著掙紮著,猶如飛機投擲的密集的炸彈,直線攢射而來。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玉石俱焚,濃煙滾滾彌漫四野,山河為之變色,而沒有燃燒盡的,便成了這一組黑色的雕像;一會兒腦海裏又浮現出一代天驕指揮千軍萬馬,為了實現征服世界的抱負,在這裏旌旗飛舞,戰馬嘶鳴,刀光劍影,殺聲震天,直殺得人仰馬翻,昏天黑地,殘陽如血,宇宙也為之落下眼淚來,真是一派悲壯慘烈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