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隕(1 / 2)

靖和二十八年·季春

狂風裹著金色的細沙, 拍出灼人的熱浪, 沙塵飛舞間亦將駝鈴聲吹得支離破碎。

一支龐大的駝隊在沙漠中迤邐蜿蜒, 他們當中有漢人的送親使, 也有突厥的迎親使, 行在中間掛著紅綢的車輿, 菱花格窗四麵通風, 鵝黃色的紗幔輕浮,輿廂裏坐著昭國的安陽郡主。

有隻鷹隼飛到駝隊頭頂,盤旋了幾圈, 在戈壁上留下個漆黑的影子,隨後越飛越遠。司衛長第三次發現那隻鷹隼時,立刻挽弓搭箭, 白羽箭穿風而過, 鷹隼長鳴一聲直入雲霄,再也沒飛回來。

駝隊一路往西, 傍晚時分停在一片綠洲處休息。說是綠洲, 還沒王府裏的後花園大, 兩汪還算清澈的池塘, 周邊的梭梭肆虐瘋長, 伴生著及膝高的蓯蓉, 藍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層層疊加,跟筍尖似的。

護衛們分工明確,開始紮營生火。司衛長選了處較為平坦的空地, 背風將帳篷撐開搭好, 在裏麵墊上厚實的地氈複又鋪了層絨毯,並用幾個陪嫁的紅木箱壓緊帳邊,最後不忘在外麵帳底四圈撒了些雄黃粉。

夜幕像張巨大的網籠罩下來,繁星越漸清晰,沙漠邊際還殘留著夕陽的餘暉,天地之間隻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開。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邊,看著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顆墜落,轉瞬即逝,不禁觸景傷情道:“母妃說,人若死後都會變成一顆星星,你覺得……”她稍作遲疑,問身邊的婢女,“父王會是哪一顆?”

麥冬將鬥篷遮在她身上,抬頭順著她的目光一臉的認真:“太子爺必定會是最亮的那顆,永遠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絲苦笑:“那——他呢?”

麥冬知曉如意口中的“他”是誰:“郡主想侯爺了?”

如意澄亮的雙眸比繁星還要璀璨,望著夜空沒眨眼:“有一點兒。”

麥冬輕聲歎息:“若是侯爺沒歿,郡主也不必來突厥和親。”

這下換做如意喟歎:“即便他還活著,未必會想娶我。”

“奴婢覺著吧,郡主那時候對侯爺……”麥冬抿了抿嘴唇,見如意沒有打斷繼續道,“太過主動了。”

如意抱緊雙腿,佯嗔麥冬一眼:“那是我喜歡他,瞧得起他。”雖然這麼說,眼邊卻有濕意,便不動聲色地抬手拭去。

麥冬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外祖母說,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樣,他已經不在了。”最後半句話,幾乎微不可聞。

往事如煙,她愛慕陸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動對她愛理不理,單相思大抵如此。現在想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陸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個夜晚遭刺客襲擊……

·

入夜後氣溫驟降,半夏和幾個侍女抱著酒壇去到護衛那邊,他們兩口酒下肚後,渾身都暖和起來。半夏斟了碗酒,雙手捧給司衛長:“請用。”

司衛長微微頷首:“我不喝酒。”

半夏麵露窘色,將碗遞給一旁的護衛後,回到如意身邊。

如意看在眼裏,對兩個陪嫁婢女說:“待到了伊裏,你們隨送親的護軍們回長安,若是遇見心儀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兩頰酡紅沒有說話,麥冬喝水被嗆到,咳嗽了幾聲:“郡主這是要趕奴婢走?”

如意開玩笑道:“不走?難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驍?”

麥冬鼻子一酸,眼眶跟著紅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邊,隻伺候您一人。”

如意頓了頓,目光溫柔道:“歲末朝賀時,我們一同回長安……”

唳——

三人還未反應過來,那隻不知何時停在帳篷頂端的鷹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叼走半夏發上的一支珠釵,黑影呼嘯而過,嚇的她尖叫一聲抱頭蹲在地上。護衛們聞聲而至,再去找尋時,哪還有鷹隼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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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夜裏淺眠,大漠的狂風從未停歇過,吹在灌木叢和帳篷上,奏出一種近乎鬼哭狼嚎般的樂調。好不容易快睡著時,外麵又傳來打鬥聲,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來:“怎麼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別去!”相比外麵,現在帳篷裏還是較為安全的。她們主仆三人擁靠在一起,如意緊緊攥著把匕首,盡量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你們這是要造反麼?”司衛長的質問聲傳來。

有人回道:“各為其主。”

兵刃聲、廝殺聲不斷,半晌後終是安靜下來,唯有風聲繼續嘶吼。

司衛長在帳篷外微喘著氣,喚了聲:“郡主?”

如意鎮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數擊殺。”司衛長仍舊不放心,“屬下還是送郡主回玉門關安全些。”

“也好。”如意隻帶了些水和幾件禦寒的衣裳,還未來得及進入輿廂,他們又被另一夥沙盜包圍,即便所剩不多的護衛拚死抵抗,奈何寡不敵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