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給未出生的兒子下跪(1 / 3)

1給未出生的兒子下跪

穗穗,我的小穗穗,媽媽給你下跪了。

秀穗曲著小臂,撐著雙肘,並著雙膝,高蹺雙臀大跪在床上。席夢思床墊被她的雙肘和雙膝壓出兩道深深的凹槽。

她感到肚裏的孩子彈動了一下。她興奮地念叨,穗穗,你聽到了,聽到媽媽的聲音了嗎?

孩子,我的穗穗,你還沒出生,你還是媽媽身上的肉,你還不是你自個,還不到你想立就立的時候。

秀穗感到肚子裏的兒子安靜下來了。她動了動發酸發麻的雙腿。她的妊娠反應本來就重,雙腿麻木浮腫,浮腫得手指一按一個凹坑,凹坑好長時間彈跳不起來。腹中的孩子鉛塊一樣往下墜,她的雙肘也覺得支撐不了沉重的身體了,她看一眼枕邊的手表,已跪了十五分鍾,醫生要求每次跪二十分鍾。她強撐著身體,給自己鼓勁,為了兒子穗穗今後的順利出生,一定跪到二十分鍾。

上午,雯雯陪她去醫院婦科做產前檢查,女醫生診斷後讓她做個B超,躺在診床上,光裸的凸起的腹部高聳著,麵對雯雯和醫生,她真有點難為情。醫生往她腹部抹了類似油膏的東西,B超的光滑、冰涼的探頭一觸她的肚皮,她一激靈,平伸的雙腿下意識地曲了一下,醫生按了一下她的膝蓋。

是立生。當醫生告訴她和雯雯胎位的這個情況時,她還認為妊娠正常,臉上露出了輕鬆的喜悅。

醫生看出她對產科知識缺乏最基本的了解,明確告訴她,胎位異常,是立生。

聽到這話,她才明白人胎兒是倒立著生的,先產頭,後產腳。人原來是這樣出世的啊,竟然先出頭,後出腳,和她以為的翻了一個個兒。胎位異常,將來生產一定不順利,剛才經過產科病房,從裏麵傳出的產婦痛苦萬狀的叫喊聲使她身上一陣驚悸般的哆嗦。

女醫生看到了她的表情,安慰著說,不用害怕,沒什麼,回家後每天跪兩次,每次跪二十分鍾,胎位一般就會正過來的。

她有點疑惑:是嗎?

是的,醫生點頭,給她解釋,孩子在子宮裏,被羊水包圍著,就像水瓶裏放了朵小花,你顛倒一下水瓶看一看。孩子在娘肚裏,長眼有心哩。回家跪跪吧。女醫生很耐心地解釋。

秀穗活動一下膝蓋:十八分,快了,再跪兩分鍾,就到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作為娘身上掉下的這個靈性的肉,你看他(她)是多麼急切地要看生存的世界啊,先出頭,他們在娘的身體裏一定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停留。孩子,你是要用雙腳走路的,是要頂天立地的,你咋不能先出腳呢?或許,他們知道將來的一生一世都是要頭頂天,腳立地吧,才特別需要在母親的身體裏倒立著孕育,倒立著積蓄一生一世的能量吧?

想到這裏,秀穗身上輕鬆了一些,為了兒子將來順利降生,為了分娩一個健康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跪跪有什麼不可哩。

穗穗,我的小穗穗,秀穗輕輕叫著她給兒子取的名字,她早就給兒子起好這個名字了。她喜歡這個名字,原因還在她喜歡自己的名字。秀穗,兒子是她身上的肉,兒子便是她這棵苗上結的小穗穗。她是農家的女兒,祖祖輩輩種莊稼,一年四季,日日夜夜,農人盼望的是啥哩,是禾苗秀穗,是五穀結籽,是豐收時打的糧食大囤滿,小囤流啊。在她父母的心目中,恐怕再沒有穗美好了,母親便給她起名秀穗。她因喜歡這名字,以致給末出生的兒子起名穗穗。

二十分鍾到了。她下了床,擦了把臉,回身又坐在了床邊的沙發上。看著她剛才跪過的床,她眼前浮現出另一個人在床上跪著的情景。那是個她又恨又愛名叫劉莆的男人,當她告訴劉莆她懷上了他的孩子,執意要去做人流的時候,劉莆跪在床上向她請求,求她生下這人孩子。她竟答應下來,穗穗就僥幸在她體內發育起來了。或許,隨著穗穗在體內的一天天發育,兒子預知了他出世後就將要遭到她這個媽媽舍棄的結局吧,兒子不原諒她的打算,不原諒她這個預謀,就存心和她搗一下蛋,在她腹中翻了半個筋鬥。再不,就是上蒼不原諒她的過失,在懲罰她這個大逆不道的人吧,在懲罰她這個不是賢妻良母的女人吧。

秀穗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胡思亂想著的時候,響起了嗒嗒的敲門聲。

她猜想是雯雯。

門外果然傳來雯雯叫她的聲音。

秀穗答應著去開門。

雯雯的腳還未邁進門檻,一隻花貓便花絨球一樣繞著雯雯的腿先滾進了房子。

秀穗看著花貓,笑著說,麗莎也來了。

雯雯說,麗莎真有點靈性哩,跑在我前麵領路,知道我要上你這兒來。雯雯招呼秀穗,你坐,也不是外人。雯雯說著,坐在了秀穗旁邊,她看著秀穗,關切地問:跪過了?

秀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跪跪都會過來的,不要怕。雯雯看著她說。

雯雯是劉莆的妻子。雯雯沒有生孩子,但她對婦產科知識卻知道得不少,當她知道秀穗懷孕後,不僅沒出現秀穗擔心出現的場麵,她還主動友好地一再建議去婦產科做做內診和外診。她看秀穗一臉疑惑的樣子,進一步說,內診檢查體內,外診就是切脈象呀,摸腹部胎兒發育情況呀。秀穗是未婚懷孕,她怎好意思跟情夫的妻子去醫院做內診、外診檢查?秀穗起初不肯去,後來,雯雯又找到她,挺神秘地說托人找了個做B超的高手,懷的是男孩是女孩一看就準。秀穗仍不肯去。雯雯說,鑒別胎兒性別,人家可是冒風險的,不是實厚關係,給人家幾千元錢也不給做。鑒別結果出來後,是男也好,是女也罷,你也好有目的地營養身體,也好有選擇地對孩子進行胎教呀。

秀穗對懷孕本來就有種神密感,肚裏的孩子是男是女,是懸著的一個謎。經雯雯一勸,引起了她想提前解開這個謎底的欲望。秀穗便在雯雯的安排下去做了B超。

做B超的是個男醫生,雯雯好像和這人很熟。雯雯陪秀穗進了B超室,躺在檢查床上,要裸露自己的肚皮,她很難為情。雯雯好像識破了她的心思,以陪護她來的親人的表情替她撩起上衣,並將褲腰往下拉了拉,一直拉到恥骨的位置。她的心好像被一下壓緊了,心髒火車一樣哐咚、哐咚地跳,頭上也一下冒出了冷汗。她這時才明白,剛才使自己難為情的,不是麵前的男醫生,而是雯雯。雯雯當著另一個大男人,以一個堂堂皇皇的理由,輕輕鬆鬆地剝去了她遮羞的衣服,不僅毫無顧忌地審視她外表的恥,還要了解也內裏的秘密。她感到醫療器械的探麵在她肚子上涼絲絲滑動。秀穗不敢去看雯雯的眼睛,但秀穗斷定,雯雯一定盯著她罪惡的肚皮,並且心裏在反複琢磨看她丈夫和這肚皮發生的故事。或許,雯雯正恨她恨得牙齒咬得咯咯響哩。

秀穗眯縫著眼,不由偷看了雯雯一眼。出乎意外,雯雯站在她的身邊,臉上笑眯眯的,沒有一點嫉妒仇恨的情態,麵部的表情柔和溫暖,腮部的那個小酒窩兒也生動地一圈一圈兒蕩著快樂,透著觀音菩薩臉上才有的慈悲為懷的寬厚表情。

那一刻,秀穗不安和愧疚起來,這是怎樣一個女人呀?雯雯是個她怎麼也理解不了,但卻真實感覺到的好女人啊。當雯雯笑逐顏開地俯在她耳邊告訴她,是個小子時,秀穗眼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

花貓麗莎乘巧地用它的頭蹭雯雯的腳踝,然後看著雯雯,喵喵了兩聲。

雯雯一邊叫聲乘,一邊彎腰抱起麗莎,一隻手將麗莎摟在懷裏,一隻手撫著麗莎頭頂的光亮毛發,麗莎晃一下頭,然後親昵地一下一下摩挲雯雯的手背。

麗莎是隻母貓,一隻產過一窩崽的母貓。看著挺著大肚子的秀穗。雯雯問秀穗,秀穗,你養過貓嗎?

秀穗搖頭。在老家為防老鼠,多數人家都養貓,她家沒養過貓,養貓也是要吃東西的呀,她家養不起貓,家中要有老鼠了,就借用幾天鄰居家的貓。

那你見過母貓生崽沒有?

秀穗笑看答,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