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哽咽語,但聞咽聲悲;清淚濺紅燭,夢尤自去回。
世間最疼,無非刀刃加身湯鑊焚神,此皆肉身之痛者也。然心之痛,如與叢莽當中依靠全無,孤涼悲戚遠甚於此。喪親之痛,裂心散魂,行如無肉之軀,神智盡無;失友之痛,荒涼蕭條,坐常悲從中來。
然而,另一種疼痛,麻木苦澀,偏偏甜蜜無比,經意間時時浮光掠影一般才下眉頭,不經意間忽而又驚鴻乍波卻上心頭。方起意時候,笑容綻放臉上,便是世界,也都是極為美好的。然而甜蜜味道剛一過去,萬般無奈,千種心情,翻倒了調味瓶一般便忽忽然都湧上心頭。
要是甜蜜來得快去的快,這化作淚水的不知名感覺便同一種病一樣,來如山倒去如抽絲,它能將一個人全身精力與心肝肺一起霸道地搶走,不給人留下一點餘地。
隻有那麼一絲情思,不多,隻有一絲,但是世上再也沒有哪一種心情和感覺能夠比它更加霸道,更加強橫。施施然而來,飄飄乎而去,不留一點綿軟緩衝之地。
這一種感覺,叫做愛情,世間男女都愛這種感覺,卻也深恨這種感覺。愛其甜蜜味美,狠其霸道蠻橫。愛恨交雜,便莫名生出許多情愫的東西。
心裏麵盡是想著念著一個人,終於在一起了,苦盡甘來;將一個人作為自己靈魂一半的寄托,而最後不得不各奔東西,便留下千年的淚水,總也不能流盡。這些都是結果,最痛苦的還不止於此,那種過程,那種日思夜想食不甘味睡不安寢陪伴著青燈紅燭度過的千萬個日日夜夜,那種將滿頭青絲熬作了三尺白發仍然還要望眼欲穿每一天裏的時時刻刻,才是最為痛苦的煎熬。
想著念著一個人的時候,一刻便是萬年,那麼一輩子呢?那麼一個人風華正茂時候的苦苦相思呢?那又是多長時候?假如要將一個人滿心都想著心中那個人將來幸福美好而陪伴在他抑或她身邊的不是自己,那麼,這些時時刻刻又要累積多少時間?
誰能回答?誰也不能回答!
一夜雨聲滴滴答答,催走著身邊時光的流逝,天露隻覺那一聲聲的雨點敲擊屋頂聲音,便是將自己滿頭青絲盡快催作三千丈白發的符號,一個聲音,便是一個符號,一段紅顏的流走。
回頭看看懷中哭累了沉沉睡去的天燕,她心中苦笑聲聲,不住感歎命運造化的作弄,竟然真的將幾個人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長歎一口氣,她將嬌憨少女抱進唐瑤的房間,小姑娘也早已不能抵擋沉沉睡意酣然入夢。將兩人並排輕輕放在一起,替她們掖好了被角,自己輕輕悄悄轉身出門而去。酣睡的天燕,身心疲憊到了極點,隻在天露身後臉上綻放出夢囈一般的唇噏。
輕輕帶上門,盡管知道楊戈遠不會因為自己弄出響動而醒過來,但天露還是不想著打擾這點寧靜。
她從兜籮中找來針線,坐在榻前將楊戈遠衣服一件一件細細縫補。慢慢地穿針走線,也不急著三兩下便完成,隻一針一針緩緩在手中走動,仿佛在琢磨一件珍貴物器,一點也不急躁。明暗燈光下,一個猶如史卷中走出來的女子,低頭靜心忙乎手中活兒,不時抬起頭來向榻上安睡的他溫柔一瞥,眉目間都是詩情畫意。
不知什麼時候,天露忽然感覺心頭一跳,一針沒有走好紮進手指,殷紅血珠子吹了氣的布袋一般冒了出來。她沒有敢抬頭看,急忙要將那隻手背到身後,便聽榻上人問道:“紮破了麼?給我看看。”
她急忙搖搖頭,終於抬頭看了一眼,心中滿是喜悅隻叫道:“他醒來了,他醒來了!”忽而又酸澀不止:“他醒來了,我便再也不能長夜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給他縫補衣服,替他守護安危了。”
楊戈遠隻覺自己似乎睡了一覺,醒來後便看到燈光朦朧中,一個絕美女子坐在身邊,細細縫補自己換下的衣服。
見得天露將手藏在身後,有忽而喜悅忽而悲傷,他心裏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隻要坐起來去拉她手看看。這時候,大腿手臂上麵的疼痛才傳上了腦袋,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要倒下。天露見他要坐起來,急忙將針線放進兜籮,按住他道:“藥性還沒有過,傷沒有好,別起來。”
楊戈遠趁機一把拉住她紮破的那隻手,果然看見上麵血珠子慢慢在漲大。楊戈遠皺眉責道:“手都破了,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