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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泥 哨

賈玉清

一串悠長的泥哨聲從心野遙遠地遙遠地傳來,微微地震顫著我的心。

我是吹著泥哨走過我童年的路的。對於我這個從黃土地走出的女孩兒,泥哨就是我童年的信物,就是我童年永不褪色的記憶。

原來是柔軟的富有彈性的黃泥,被捏合成鳥的形體。然後,交付給熾紅的烈火。於是,這卑賤的黃泥,變成了一個靈物,一個響亮的生命 。它以自己剛強而高亢的聲音,向這個有聲有色的天地宣告了它的誕生與存在!……這就是泥哨,這就是我用來吹奏童年夢幻般音樂的泥哨。

從我記事起,我就希望擁有一隻泥哨,別的小孩兒拿著泥哨在玩兒。他們吹著泥哨,那聲音在“吱吱”地唱,仿佛一隻小鳥快樂地顫抖著翅膀,我真羨慕他們喲。

擁有一隻泥哨,是那麼自豪,那麼快活,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可我沒有。多希望能夠吹著泥哨,在長滿野蒿的荒溝旁,尋覓紅紅的酸棗;多希望能夠吹著泥哨,在開滿野花的田野裏,割滿一籃青青的草……可我不能,我不敢向媽媽要,媽媽瘦削的身影、憂鬱的眼睛向我無聲地訴說著生活的艱辛。我下決心自己一定要捏響泥哨。於是,在村裏的泥塘邊,我常常捏。但我從沒有捏響過……

那個賣泥哨的老爺爺推著獨輪車走進村街的時候,我遠遠地跟在後邊,終於,我知道了他住的小茅屋,那個神奇的小茅屋。

一天,我終於走進了那童話般的小茅屋。用怯怯的眼光望著老爺爺,多希望他能送給我一隻泥哨。老爺爺停下手中的活兒,笑著問我:“你想要泥哨吧?跟我來。”說完,領著我到泥塘的水邊上,抓出一團柔軟的富有彈性的黃泥。在平坦的青石板上,那鬆枝似的老手將泥揉著,捏著,很快捏成了一隻鳥的形體。然後又用草棍旋出了孔眼兒,用唾液抹得細膩而光滑。當那黃泥小鳥被風晾幹,老爺爺將它放進爐中的柴堆上,烈火像一叢紅亮的珊瑚,映紅了老爺爺飽經風霜的臉,也把那團黃泥漸漸燒紅,像一塊燦爛的赤金。老爺爺用鐵夾子將它夾出來,那東西又由赤紅變成暗紫,又從暗紫轉為黑青,在地上閃著瑩瑩的光澤,像一塊墨玉。

老爺爺將那泥哨吹響,那單調而又壯麗的聲音“吱吱”地響著,似乎因為新生的激動而顫抖著翅膀,以倔強的力量衝向大片的流雲。那是被火冶煉出來的生命,那是充滿火的激情的生命。每一串“吱吱”的高音都變成曳著長尾的流星,飛過綠色的田疇,飛向燦爛的夕陽,撞擊著遙遠的青山……

老爺爺將泥哨送給我,我如獲至寶。我問老爺爺為什麼我捏不響泥哨,老爺爺笑了:“是泥哨終會響的,你還小,等長大了就會捏響了。”……

我吹著泥哨離開了那夕陽下的小屋。

從此,那泥哨便陪伴著我,在我孤寂的時侯,我便向無邊無際的曠野使勁吹響泥哨。那凜冽粗野得有點悲壯的高音,閃爍著銀片一樣的晶瑩。像被強蠻的弓弦繃上雲天的羽箭,化作旋轉的白雲和陽光。於是,我童年的幻夢也便衝向無際的流雲……

後來,我跟著爸爸到外地上學去了。那位捏泥哨的老爺爺越來越老了,終於,他化作黃土而去了。如一隻泥哨,來自黃土又去至黃土。老爺爺用泥哨吹出了他的生命之音……

我漸漸地大了,而泥哨很少見了,幾乎沒有了。隻有那哨音在心野響著,永遠地響著……我會永遠記住那泥哨的,記住那夕陽下的小屋,記住那小屋中的老人……

“是泥哨終會響的”,老人這樣講。是的,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縱然是一團黃泥,也要把生命在烈火中完成,最終向天地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注:該文發表在《散文》1990年第1期,2001年被教育部規劃全國中等職業學校兩套教材選用(見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謝海泉主編《語文》(提高版)第一冊和倪文錦主編《語文》(基礎版)第四冊)。

大伾山魂

卞 卡

時在初夏。那天晴空萬裏,有微風吹著,當我來到大伾山腳下時,從鬱鬱蔥蔥山林上方扯出來的光線,猶如碩大的網撒向山體,褐色的山石,翠綠的林木全被籠罩了,閃著金光,透出靈氣,使整個山變成了一幅畫。就在那時,大伾山在我意象中仿佛真的成了仙境。

穿過始建於明代的恩榮坊,我開始登山。某種意義上講,我的登山是由猴子導引的。青石鑿就的台階有多少?我沒去數記,記住的是兩側石欄柱子頂端靜臥的石猴,共1988隻。大伾山所在的浚縣,“泥咕咕”玩具斐聲中外。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始於隋朝,曆一千五百年風雲變幻,雖滄桑數度,因其濃厚的鄉土氣息,質樸的內涵,誇張的手法,被賦予了廣泛的人民性,在傳統基礎上發展、演變,由泥捏到雕刻,當1988年修築登山石階時,便有1988隻石猴靜臥石柱,迎迓遊人。那些石猴造型極其誇張,形態各異,表情滑稽,便顯靈性生動,充滿浪漫色彩。這是創意,頑皮中挑逗出遊人的好心情。

我站立在山巔凝望與沉思。大伾山高135.3米,如果減去城基高度60米,實際高程僅75米多點。地殼的變動竟那般神奇而又神秘,不知多少萬年前的哪個時段,在廣袤的華北大平原上,兀自有孤峰突起,於是鑄就了被稱為大伾山的那座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大伾山不高,卻實是仙山名山。仙是什麼?是人們心靈中潛在的一種情結的律動,一旦精神上有所希冀或寄托,朝覲山川便成為人們至真至誠的夙願。曆多朝多代而至今,大伾山寺廟遍布,香火不絕,似可佐證。不能責怪黎庶百姓混沌愚昧,心目中人與神的相互轉化,或者意念中所謂神的降福消災,體現的恰恰是一種美好情愫。這點,在我遊曆大伾山,並在廟宇間凝重觀望時,同樣湧動出一種心靈感應,貼切,真摯,甚至悠悠然而邈遠。

遊大伾山,自然景觀的雄奇妙曼,無不充盈著詩情畫意,令人繾綣而忘情,嵌滿山體的厚重文化內涵,則更讓人心動而神往不已!那尊開鑿於後趙,高22.29米的摩崖大佛,距今已千六百多年,作為大伾山標誌性造像,不知引多少人焚香叩首,頂禮膜拜。巍峨的身軀與山岩融為一體,慈祥的目光遠視前方,舉起的右手昭示的是什麼呢?佛是善良的化身,大慈尚愛,普渡眾生,任何邪惡在佛麵前都顯得汙穢與猥瑣。因而,麵對佛尊,如果不規避什麼,佛便在心中了。這樸素的理念,在信其有的同時,向善也就隨之產生了。我想,人們之所以崇佛信佛,大概與此有關。

或許因了大伾山,或許更因了大伾山上的大佛造像,明哲學家、教育家王守仁,亦即字伯安、世稱陽明先生者,於弘治十二年仲秋朔登遊大伾山,並賦詩曰:“曉披煙霧入青巒,山寺疏鍾萬木寒。千古河流成沃野,幾年沙勢自風湍。水穿石甲龍鱗動,日繞峰頭佛頂寬。宮闕五雲天北極,高秋更上九霄看。”他將此詩行楷題寫,筆力蒼遒,氣勢雄渾,以高91厘米、寬160厘米的額幅,鑿刻於大伾山天寧寺大佛樓北崖壁。詩中“青巒”係指大伾山。“千古河流成沃野”句,說的是山的東邊本為黃河故道,如今卻已成為田野與村莊,意喻天地玄黃,滄桑巨變。在那當兒,他又浮想聯翩,站在大伾山北望帝都,有五色彩雲繚繞宮闕。因字體很大,此詩已成摩崖一景,令遊人歎為觀止。

還有王鐸的隸書“鷺濤虎岫”、“仙崿”,字徑均70厘米,前者高170厘米,寬180厘米;後者高90厘米,寬250厘米。二者都鑿刻於大伾山龍洞南崖壁。“鷺濤”是王鐸想象中的黃河之水白浪滔滔的景象;“岫”泛指山,“虎岫”喻大伾山如虎踞。四字並義,乃概括山川氣勢。“仙崿”意即“仙山”。可見大伾山在王鐸心目中的位置與分量。

王鐸,字覺斯,河南孟津人,明天啟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其書取法高古,博采眾長,獨樹一幟,被譽為“神筆”。崇禎十七年春,他回鄉省親後返京,途經大伾山,遊之,寫“鷺濤虎岫”、“仙崿”二題。之後,複上返京路,驚聞崇禎自縊而明亡,遂調棹南下,再登大伾山,作《再至青壇》詩,曰:“窅窅崇青色,中興諡此壇。石稠原少樹,洞背故多寒。帝子留神鼎,河渠自漢官。為憐騏馵歇,暫得憩安磐。”此詩行草書,以高76厘米,寬126厘米,鑿刻於龍洞南崖壁,蔚然而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