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百味人生:4(1 / 3)

第四輯 百味人生:4

故鄉的一切總是讓我覺得如此親切,故鄉的風景又總是讓我覺得如此感傷!

因為生意上的原因,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去看望姐姐了。那天是五一,我特意回了趟老家。我興衝衝地按響了姐姐家的門鈴,姐姐卻不在家。鄰居阿姨說,你去貨場看看吧,你姐在那做事。

貨場不遠,步行也就5分鍾的時間。可我找遍貨場,都沒有看到姐姐的身影。姐姐會在哪呢?我向附近一個扛包的中年漢子打聽。那漢子伸手向不遠處的上貨區一指,說那個背水泥的女人就是。這時,我才注意到一個頭戴藍色長舌帽,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瘦小女子正弓著腰,與一幫大男人一起吃力地給卡車上貨……我有點不敢相信,這是我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姐姐嗎?

小的時候,我們家的家境不好,即使父母累死累活地在地裏勞作,也無法滿足我們兄妹五人最基本的肚皮需求。於是,“讀不下書”的姐姐便嚷嚷著要退學。可連一桶水都提不動的姐姐能做什麼呢?好在我們家在公社“有人”,姐姐終於如願進了公社豬鬃廠上班。那時,姐姐的工資不高,一個月也就十幾元錢吧,可姐姐每次回家,總忘不了給我帶幾塊小糖,給兩個妹妹扯上一塊花布或頭飾什麼的。於是每個月末的那一天,就成了我永久的期盼:我喜歡站在村口遙望公社的方向,喜歡遠遠地迎上去從姐姐的手裏接過手提袋時那種幸福的感覺,然後一邊吃著糖,一邊甜甜地叫上一聲“姐姐”。但這次我沒有迎上去,也沒有像小時候“甜甜”地叫上一聲“姐姐”,更沒有從姐姐的背上接過水泥袋,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那一袋袋沉重的水泥借助一襲弓形的灰色,從倉庫到停車場,再經過兩米多長的跳板,緩緩地在卡車上激起一陣嗆人的白霧……

我進城上高中的頭一年,姐姐與擁有城鎮戶口的姐夫結婚了,但姐姐一家的生活並不像真正的城市人那樣過得富裕。姐夫年幼喪父,沒讀過幾年書,在單位也隻是靠一身蠻力討生活。我要住校,可姐姐死活就是不同意。她說,家裏生活再苦,總比學校強吧。是的,在姐姐家的那三年,生活是清苦了些,但姐姐憑一雙手,一灶,一鍋,還是讓我感到了家的幸福和親情的溫馨!

再後來,我去外地上了大學,接著又在外地工作,與姐姐在地理上拉開了距離,但我們的心還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我經常給姐姐寫信,姐姐也會按時給我回信——說父母的事,說侄女的事,就是很少提及自己。過了幾年,姐姐所在的機械廠改製,姐姐下崗了。我問姐姐下崗後做什麼?姐姐在信裏說,她在離家不遠的貨場找了一份輕鬆的活,讓我放心。我問具體什麼工作。姐姐說,就是記記賬什麼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所說的“記記賬”竟是為貨場上貨!

我心疼地問姐姐怎麼可以做這麼重的活?是不是不要命了?姐姐卻若無其事地說:“姐沒有文化,就是一個賣苦力的命。其實,這活雖然累一些,但薪水還是不錯的,老板也很好,從不拖工錢。你不知道,周圍的鄰居一家家蓋起了樓房,現在看看孩子大了,姐總得給孩子留下點什麼吧?”

姐姐的脾氣一向很倔,她認準的理兒,九頭牛也別想動搖得了她。苦勸半天,我真的是無言了。

再過幾年,侄女就大學畢業了,姐姐也該享福了吧?遺憾的是,2008年的春節,姐姐卻不幸患上了這種病。

說起姐姐患病,這已經是2008年春節前的事了。

那天,我正在南方開一個供貨會,會議結束的那一天,姐姐給我打來電話,問會開得怎麼樣?有收獲嗎?我說一切都好。我問起家裏的情況。姐姐也說一切都好,就是最近牙齒有點不舒服。我忙提醒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可姐姐又說沒事的,可能是老毛病了。我知道,姐姐說的老毛病是指她還是在機械廠上班的時候,在一次機械事故中,她被機器打斷了一顆牙,後來也補上後,隻是遇到陰雨天會酸疼那麼一陣子。

春節期間,我發現姐姐說話或吃飯時,總會下意識地用手揉一揉腮幫子。我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姐姐說的老毛病絕對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

春節後,我和哥哥好歹說服她去了南京。那是家省級醫院,在診治腫瘤方麵也算是個權威了。掛號、問診、拍片、切片……醫生說,你姐這是牙齦腫瘤,良性的,吃點藥就好了。聽了醫生的話,姐姐狠狠地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說,就你愛折騰!我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那天,天氣真的很好,姐姐的心情也不錯。我們見天色尚早,兄妹幾人便一起去了中山陵,後來還逛了夫子廟、總統府等幾個有名的景點。此前,姐姐來過南京一次,那還是因為三姐結婚。當時因為事情比較多,我們也沒來得及帶她出去玩。那天,姐姐可算是開了眼界了。一路走著,一路笑著,竟像個快樂的小女孩。

晚上,我們是住在下關的三姐家的。吃過晚飯,本以為跑了一天的姐姐會很累,沒想到她一點困意都沒有。她不停地向我們訴說著自己的感受,我們也都認真地聽著,說到開心處,姐姐還旁若無人地笑上半天。見姐姐說得開心,我的心裏竟有了一陣莫名的酸楚。這麼多年來,我們竟沒能帶姐姐好好出來逛逛!後來,姐姐似乎感覺自己話有點多了,便捂著嘴,笑道,你們看,你們看,姐到底是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麵,讓你們笑話了。三姐接過話說,姐,那你就在這多住些日子,我好好陪你逛逛。姐姐聽了,連連擺手說,不了,不了,我這一出來,你姐夫和婷婷在家,飯還不知道是怎麼吃的呢?等婷婷工作了,姐就來南京多住幾日,好好玩玩。婷婷是姐姐的女兒,是我的外甥女。

然而,姐姐沒有等到婷婷工作,僅僅過了三個月,她就又來了南京,隻是這次不是來逛街的,而是她的牙齦又不舒服了。

醫生說,你姐牙齦上的腫瘤已經轉為惡性了,需要做切除手術。

我急切地問,醫生,能根治嗎?

醫生說,這不好講,不管哪家醫院也都不敢保證,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像你姐這樣的病例,在做了切除手術後,複發的幾率很小,不會超過5%。

那次手術不算大,前後在醫院也就一個多月時間。

隻是讓人想不通的是,姐姐回家不到半年,病情再一次惡化,而且還被北京一家大醫院診斷為牙癌。我以前聽過食道癌、肺癌什麼的,卻從未聽過還有牙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