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爸媽有點像郭冬臨在某個電視劇裏的父親一樣。郭冬臨年輕不學好,吹牛自己在外麵多厲害,經常不著家,結果到了過年的時候,混得什麼也不是的他偷偷溜到自己家宅子門口往裏張望,被他爹給看見了。郭冬臨覺得略微有點尷尬,於是笑笑,“我看看就走。”他的老父親一語道破天機,“你能去哪?”郭冬臨隨即像個孩子一樣地哭了,哭得真像個孩子。
雖然對兒子這一路走來的戰果有些遺憾,但是此時能夠影響甚至短時間內掌控兒子的人生走向還是讓父母感到很滿意,或者說很有成就感。一輩子庸庸碌碌,掌控不了別人,不也隻能掌控自己的兒子麼,掌控一個人的感覺多麼爽啊,雖然他隻是自己的兒子,雖然這種掌控並非恐嚇/毆打/脅迫,雖然這種掌控也有些委實的無奈,但就是爽。
上午時節三姨和四姨就都來了。三姨家的妹妹要上學,所以沒有來;四姨家的弟弟還沒到上學年齡,一個隻知道吃吃喝喝/大喊大叫的玩意兒,興衝衝跟著來了,把這個小小的家裏鬧得天翻地覆,房子裏充滿了直接而不加修飾的笑鬧聲,這種感覺就像在霧霾環境中生活了太久,而突然到森林裏呼吸一夜原生態空氣那般的幹淨。阿郎還是不適應,雖然他滿臉笑容。
他確實在不動聲色、隱忍含蓄地接受泰安的生活方式,但是內心的不甘讓他一直半推半就,也許放棄堅持的那一天很快就要來了吧。午後時節,殘羹剩飯發酵出的悶沉的飯菜味道在飯桌子周邊來回擴散延展,大家就在這樣的環境裏聊著一些陳年往事或者家庭瑣事。如果一直坐在這個地方,那麼在這樣的語境下,阿郎就是他們嘴裏談論的普普通通的孩子中的一個。你到了這個地方就得拎起來一個身份披在自己身上。這是另外一個層麵上的掣肘,他覺得。
於是他打算拎出自行車去外麵轉一轉。三姨家的小子非要跟著他出去,他沒好氣地/半真半假地教訓了這孩子幾句,猛地一踩車鐙子,那沉悶的殘羹剩飯發酵的味道就被他丟在身後了。
這城市變得還真有點大,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道。變的,不僅僅是幾棟顯見的高樓大廈,還有商業更迭蛻變的圖景,除了記憶中滿足日常基本生活需求之外的小店/雜貨店/小作坊/小市場/流動販賣車/,一些具備現代時尚形態的大型商超/時裝旗艦店/整齊簡潔的本土餐飲/遊樂場/更漂亮的公交車等,都有了。大街上還跑著奔馳/寶馬/路虎等等各種好車,環山一帶的路修得更好了,不時看到北京/天津/廣東等各地牌照的車輛在這裏來來往往。泰安,他肯定不是什麼稀缺資源的集散交易地,但一定是各地觀光客集散棲居地,因為它有一座無法模仿/抄襲/替代的好山——泰山。
出來走走感覺就是比窩在家裏好,重新認識這座城市,對阿郎來說是當務之急的事情,隻要他接下去要在這裏生活,就必須達成與這座城市的和解,否則那就太痛苦了。還好,溝通能夠解決問題,當阿郎真的把心靜下來細細查看、推敲這座故鄉之城的細枝末節,甚至不用細枝末節,當他張開眼睛去認真看的時候,看看這些新舊不一的樓棟,看看這些或老或少的故鄉的人,看看這些在泰山腳下淤積了幾千年的厚土,看看這個自己寄存了將近二十年生命時光的地方,還是覺得應該放下成見,去試著理解它。
“不要光問故鄉給了你什麼,而要先問你為故鄉做了什麼”,這樣的表述對於阿郎來說顯然有些離開地麵的高大上,他對於人生的思考顯然還沒有達到這個層麵之上,他先要解決生存問題,要先能夠一個人生活,然後再去談付出和收獲的辯證關係。
一輛略顯老舊和斑駁的山地自行車載著一個遠歸而來的人穿梭在泰安的街巷弄裏。外地人一般將泰安叫做“泰安”,呼其正名以便區分;而泰安本地人為了表達對這座城市的依戀,表達對所居故土的親切感,有意識地拉近、縮短自己與這座魚水相依的城市的距離感,所以稱其為“泰城”。泰安城內各大戶外/候車亭大牌的商場促銷、樓盤麵世廣告都“泰城”、“泰城”地這麼稱呼,泰安人平常聊起天來也是“泰城”、“泰城”地稱呼。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時代,網絡的虛無感擠壓著人們在現實當中尋找更多真正生活的抓手。尤其在高鐵通車之後,泰安作為魯西南地區的遠鄉僻壤之地,開始快速度/高頻率地受到來自全世界的審視和探訪。而泰安人,則秉持著更加探索的精神,大踏步地、方便快捷地走向世界。在這種距離感的變更過程中,之前印記在人們腦海中的城市輪廓,變小了,如果按現在時來比喻的話,泰安像是世界海洋當中的一片方舟,原先留存的關於這座城市熟悉的居住感,現在需要以一種新的概念和格式進行定義,那麼,就叫“泰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