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做過最瘋狂的一件事就是十六歲那年從教學樓二樓的陽台上跳了下去。原因很簡單——張末希在周一升旗儀式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罵了我。他說,張末馨,你就是個沒爸沒媽的野孩子,是我爸可憐你才把你撿回來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天天拿我爸對你的好折磨他,還克死了我媽,你壓根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站在一堆黑白衣著的人群裏漠然地看著他被校長從升旗台上拎下來,然後轉身衝上了二樓,站在陽台上朝樓下大喊,“張末希!我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你好過!”
冬末的天還很冷,我渾身失去知覺躺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汩汩滾燙的鮮血從腦袋裏湧出。人群擠滿了視線,平日裏最惹人討厭的老師抱著我說,真是傻孩子呀,你怎麼這麼傻……
我覺得我會死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譬如張文北把明明該平分給兩個孩子的疼愛全都給了我,他會在張末希犯了一點小錯誤就很嚴肅的告誡他,而不論我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就算被校領導叫去受訓,他也隻是抱歉的笑著跟領導說,我們家末馨不懂事,希望老師多多包容一下。然後從學校出來就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問我,末馨,不要不開心,想吃什麼,爸爸請客。
雖然我很討厭張文北在我麵前總是一副溫和好脾氣的模樣,但他的邀請我從不拒絕,我喜歡把他請我吃飯的照片拍很多然後發給在學校食堂吃包菜土豆的張末希,見他對我忍無可忍的爆粗口,我心裏總是暗爽。
每一個見過張文北的人都會對我說同樣的話,就是羨慕我能有一個對我這麼好的爸爸。隻有我最清楚不過,我羨慕張末希,我羨慕張文北對他所有的苛刻要求,是我永遠都無法從張文北那裏得到的。所以街坊鄰居那些無意打趣我的話才顯得愈加真實——張家爸爸兒子都帥氣,末馨小時候長得那麼醜,看著可不像是張家人哦。
這是張文北硬生生親手推到我麵前的一堵無形牆,之間是我們永遠無法逾越的距離。
再也沒有力氣把眼睛睜開,偷跑出來的眼淚觸碰到空氣,凝結成冰,寒冷在全身蔓延。腦海裏最後的畫麵,廢舊的寫字樓,每晚都會抱著一隻黑貓坐在天台上吹口琴的小男孩。他會在我哭的時候用毛衣袖口替我擦掉眼淚,雖然擦的我眼睛痛。
他對我說,張末馨,別哭了,隻有壞人才會說你醜,我是好人,所以別人都不喜歡你了我還是會喜歡你……
他笑起來很可愛,右臉頰有一個小小的梨窩,還有那隻喜歡趴在他肩膀上的黑貓也並沒別人說的那樣可怖。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溫暖的人。
後來,我再也沒有遇見過這麼溫暖的人。
(二)
齊城回來了,一米八的個子一兩年不見看起來更高了,皮膚黑的像是在咖啡桶裏泡過一樣。
坐在公園的香樟樹下,他穿了件白色背心,肌肉分明,翹起二郎腿人字拖掛在右腳大拇指上晃啊晃,笑著跟我說當兵那段日子真不是人過得。然後趴在石桌上湊近我,“陳末馨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啊,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沒有清風徐來,夏日午後的陽光太炙熱容易困倦,實在沒有力氣跟他搭話,把臉貼在冰涼的大理石桌子上,閉上眼睛。
感覺他伸過來的手敲了敲我的腦袋,問,“你真不想知道?”
“……”
“準備把那棟寫字樓的一樓買下來開個清吧……”
“真的?!”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我覺得激動人心了,齊城看著我突然驚喜的臉仿佛是預料之中,喝了罐雪碧嘿嘿的笑,“陳末馨今年應該十八了吧?”
是啊,十八歲了,等了那個人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