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裴珩相爺覺得有些不對勁。
裴相爺向來都是鐵骨錚錚的清流之首,哪怕是他政見不同的對手,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一身好風骨,哪怕當不成朋友,也算是值得尊重的對手。
可是近來,他總覺得同僚都背著他竊竊私語。
就算覺得很不對勁,他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來,照常上早朝,下了早朝去主持他的修纂西唐律的編書,到了很晚才回家休息,第二日重複這一套行程。
直到有一日,他回得早。
“我從前都覺得裴珩雖然行事死板,但起碼算是個清高的文人,可現在嘛,原來是我一直都錯看他了。”
“呸,什麼清高文人,那都是裝出來的,不就是個奸相。”
“幸虧陛下英明,從來不為奸相所迷惑--”
“這奸相,說什麼不願意在朝中站隊,隻想當一股清流,依我看,那就是顆大毒瘤,生了個女兒專門迷惑陛下……”
裴珩握緊了拳頭,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在朝堂的風起雲湧中摸爬滾打了數十年,最後卻被人叫成奸相,他不服,內心都在流血。
更讓他不服的是,他的親生女兒,到底也沒上他裴家的族譜,直接上了李家的名冊。
就算李毓已經登基為帝,還算是兢兢業業當了個好皇帝,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對李毓保持了憎惡之情。
“諸位的奏折,朕其實都已經看過了。”李毓一手撐著下巴,姿態放鬆地坐在上座,今日留了些朝臣商議國事,商討完要事,便把人都留在宮裏吃了一頓便飯。這一頓飯可以算得上主賓盡歡。
年輕的帝王雖然鐵腕,可這一頓便飯卻很是親和,上的菜都是他日常用的,吃飯的氛圍很隨意也很親切。眾位老奸巨猾的朝臣覺得自己的心也跟這位高高在上的新君挨得更近了:宴請的飯局太華麗,那叫鴻門宴,可若是一頓家常便飯,那才是真正親厚的表示啊。
“諸位讓朕充盈後宮,那敢情是好,隻是可惜--”李毓緩緩地,緩緩地歎了一口氣,“不瞞各位說,朕這些年南征北戰,戰場上刀劍無眼,總是免不了受傷,前幾日太醫還幫朕看過,說是傷到了根本。”
傷到了根本?
這到底傷到了哪個根本?
這還能不能治了?
一時間所有朝臣都在心中縈繞著這些問題。
……應該,不會是他們想的那種吧?
可是李毓再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點到為止,就把話題拉到別處去了。
大家很快也就強迫自己把剛才聽到的都給忘記了,反正皇帝的隱私,還是盡量少知道為妙,知道得越多,其實並無多大好處。
酒過三巡,這酒喝得正好,眾人也就更加放鬆了。開始有人給蕭稟賦敬酒恭賀:“據說蕭大人前日又迎進門一位美人,真是可喜可賀,恭喜恭喜。”
蕭稟賦就是蕭旻如的父親,蕭家向來人丁興盛,不但有著蕭家貴女出太後的美名,就是蕭家的子弟也出過好些手握實權的。
李毓也親自走下來給蕭稟賦敬酒,不但親手敬酒,還一口氣連敬了三杯:“不知蕭大人是如何打理內宅的,蕭夫人可真是賢惠。”
按照西唐大多數男人的想法,能夠幫忙把小妾抬進門又安頓好,不鬧不妒一心隻為丈夫的就是好妻子。所以蕭夫人那樣的,大概是挺典型的世家門閥的正妻了。
蕭稟賦聽皇帝這麼說,心思一下子又活泛了,忙道:“陛下真是說笑了,微臣的妻子是普通的婦道人家,如何能和裴家出身的皇後相提並論,皇後才是真正識大體有遠見,媲美高祖時的平陽公主。”
他雖然是在誇皇後,可是在場的誰還不是人精,怎麼會聽不出裏麵的意思。能夠在千萬人中成為朝中重臣,能夠為自己的氏族鋪平道路,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就像先頭幾任皇帝,也算不上昏庸,可是被這麼多人精中的人精聯合起來可勁兒忽悠,結果可想而知。
“你不明白啊。”李毓搭著蕭稟賦的肩,又和他碰了一下酒杯,“老實說,誰還不想醒時掌天下,醉臥美人膝,這也不是皇後的錯,實在是朕心有餘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