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桃花蠱
楚,康慶九年,楚都平陽城內,子夜時分。
這一夜說來也是奇怪,暗黑的夜色比起往常來,不知道要更甚了幾重。天幕中沒有一丁點的亮光,無風無月。周遭憧憧黑影好似一個妖怪將整個丞相府團團圍困。
丞相府的高牆之外,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大道上,一個女子迤邐而來。女子黛眉粉頰,眉眼中自有一股子清麗與不俗。從她怪異的穿著和行止來看,叫人很難猜測出她的身份和來意。
隻見這個女子蹙眉嫌惡的望了望周遭這一片濃黑,微微翹起的食指尖,流溢出一股似有似無的白光,當白光凝結被她輕輕揮灑,便在她的周圍形成一個猶如月色的光暈。
女子這才展開了眉眼,滿意的移動蓮步,不急不緩,直奔丞相府而去。
丞相文通早年喪妻,膝下唯獨一個女兒,取名文嬋娟,愛若珍寶。而傳聞此女出生之際,更是天降祥瑞,華彩灌頂。百日之時又有當世高僧曾為此女批過命盤,言及此女是天女降世,王後命格,乃盛世祥瑞,亂世救星。隻是可歎此女命途多舛,福禍詭譎難斷,十六歲之前切不可與外人相見。
文通丞相為此,特意為女兒建造鎖嬌閣,十四年來除了父親和侍女湘柳,從不與外人相見往來。即便今日是文嬋娟的及笄大禮,也並沒有做過多的宴請,草草搪塞罷了。
整個丞相府在今日並沒有什麼與往常不同,若非的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麼就是整個府院死寂一般的寧靜。
自那個奇怪的女子踏進丞相府之後,整個丞相府便再也沒有了一點聲響,不僅看門的家丁沉沉睡死過去,就連牆角一向警覺的大黃狗也昏昏然的倒在了地上。而內院中年事已高最愛打鼾的老家仆段叔公也沒有響起他招牌式的呼嚕聲。
這個詭譎莫測的女子定然不是普通之人,想她在如此深夜,施展手段進入這樣的深府大院,如入無人之境,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鎖嬌閣上,文嬋娟一如往常,早早便酣甜入夢,沒有絲毫警覺出今晚對她而言會有什麼樣的變故。
而那個居心叵測的女子此時正端坐在文嬋娟的床前,癡癡的望著那張稚嫩而美麗的臉龐,若有所思的端詳。許久之後,她從懷裏取出一隻粉嘟嘟的小肉蟲,用中指和拇指輕輕撚過那隻小肉蟲的身體,再一次展開,小肉蟲已經被碾成薄薄的一片粉嫩,好似一片桃花的花瓣。
那女子將已經化作花瓣的蠱蟲用靈力注入文嬋娟的額心,滿意的點點頭,而後又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他們都說我殘忍,指責我錯了,可是他們何曾懂我。但你不一樣,我的感受你會懂的,你說是不是?你選的那個人,我覺得不好,所以,我幫你另外選了一個,一個更美、更好的男子。你是我的延續,我不會害你,我隻是想要找一個人找一個跟我一樣的人,去經曆我所經曆過的,讓我看看,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錯了。你說好不好?”
一番莫名其妙的低訴之後,那個女子起身來到窗邊,伸出手臂用神鬼莫測之術撥開烏雲,讓躲在黑暗中的月光露出它溫柔的光芒。掬了一束月光在掌心,那個女子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狂笑,扭曲的笑意徜徉在她清麗不俗的臉龐上,使她看起來更加的詭異。
回頭,望著文嬋娟,那個女子低聲說道:“小丫頭,我等你,等你來找我,別叫我失望。”
說完,又是一陣狂笑。
月光在她的笑聲中,再一次躲進了如濃墨暈染的夜幕。天地間再也沒有了一點光亮,也再也沒有了那個女子。笑聲嘎然而止,一切如常,仿佛那樣一個女子從沒出現。
第一華章
一生死引
(五年之後,現代)
官邸外的花園中高地錯落的矗立著許多比翼鳥燈柱,昏暗的燈光透過層層的帷幔悠悠然的灑落,好似一縷縷不安分的幽魂在這個華麗的沒有一絲生氣的房間中清舞。我獨自站立在鏡子的前麵,看鏡中的影像,是怎樣的一種姿容。
一張蒼白的臉上布滿深深的悲傷,沒有任何神采的眸光裏寫著無盡的哀思。是的,那個鏡像中的人就是我,我最近過的不太好,整個人瘦了很多,連量身定做的裙子也會往下滑。我優柔緩步,從衣櫥裏找了一個粉色的腰封束上,算是解決了這個小煩惱。
挑起帷幔,看落地窗外一縷晨光衝破濃黑的夜,讓世界呈現出一片灰白。隨著太陽淺淺的露出它稚嫩的淡黃,圍牆外的記者也一如既往的開始騷動起來。三個月了,他們怎麼還能如此意興盎然的關注我和子軒夭折的世紀婚典,想想也真是難為了他們。
俯身挽起衣裙後那長達三米的後擺,可能因為裙擺上鑲滿了來自深海的粉色珍珠和璀璨美鑽使得裙擺有些沉,我一時居然拉拽不動。
自從那場意外之後,我的胃便不能接受任何食物,通過血管輸送一些液體,勉強支撐我的生命。這使我去缺少了許多力氣,也缺失了許多往日的活力。
對著鏡子扯了扯描畫的十分精致的五官,我想使自己看上去更美好一些。畢竟今天是個大日子。若沒有那場意外,今天就該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不過,沒有關係,子軒,我答應過要在今天做你最美的新娘,我不會食言。
往日的我總是死氣沉沉的躺在那張舒適的床鋪之上,連偶爾抬起眼皮也不願意,守護我的那些醫護人員也就大意著,甚至忘了今天是這樣特殊的一個日子,至少對我而言是個特殊而重要的日子。
躲開那些不相幹的人,我推開衣櫥後的木板,那是通向地下安全屋的通道。像我們這樣地位特殊又尷尬的家庭,從來都不會缺少這樣的秘密設施。安全屋的出口在一個公共停車場的車庫裏,那裏停有一輛用來應急的軍用車。我艱難的攀爬進去,啟動,駛向桃淵。
瀚海之濱的‘桃淵’,是一片妖嬈的千年桃林,桃木妙曼蜿蜒,花葉絢爛繁複,一簇簇開的歡快的桃花,宛若一片升騰的粉紅雲霞。伴著瀚海的水霧,這裏便可時常見到些奇幻的炫光花海,層次鋪陳的各種紅色光譜,美得如夢似幻。
美麗的景觀免不得衍生出一些美麗的傳說。相傳,在那片千年桃林前,戀人們用他們最純粹的真心,締結婚盟,諾許一生,便可以受到庇佑,生生世世都可以相愛,即便命運千回百轉也必然能相守在一起。
子軒說過,他希望,可以做那個陪我許諾的人。
在嬌媚妍麗的桃花樹林裏有一陡崖,一壁千仞,聳立於桃林之上,謂之墜崖。墜崖口,混然天成的巨石,神奇的延伸出去,形成天然的看台,就像是伸出舌頭扮出可愛表情的怪獸一般。
我站在那巨石之上,鳥瞰著整個桃淵。任憑陽光灑在身上,溫暖我的整個身體。可惜身體居然本能的抗拒著暖意,肌膚泛起層層小疙瘩,不由的一個冷顫。
因為在子軒生命的最後一刻,要我好好活著,要我不再愛他,所以我便成了現在這副摸樣了麼?不僅不能入睡,不能吞咽食物,現在連承受陽光也不能了嗎?
我不聰明,可是也不笨,我怎麼會不懂子軒的心。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努力,要自己忘記,讓自己快樂,可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一個為子軒而生的人,沒有子軒了,我的活,還有什麼意義。子軒,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誓言嗎?不論貧窮還是富貴,不管生老還是病死,我們都要不離不棄,永不分離。子軒,不論黃泉還是碧落,有你的地方,我才能活啊。
我不能離開你,子軒。我不能,我不能忍受失去你,我不允許分離,就算是死亡也不行。對不起,子軒,我做不到你期盼的那個樣子。
眼中氤氳的淚光終是紛揚落下,我看著眼底漫目妖嬈的桃花,心下決然。隻輕輕一個縱身,我跳下墜崖。
耳畔有風,呼呼作響,空中有紛飛的花瓣,帶著虛幻的血跡,落在我的眉心。許下最後一個心願“子軒,不管是哪裏,請一定要與我相遇,生死相依,永不相棄。”
二輪回的巫舞
白頭山在齊楚相交之地,山下四季如春,山上終年積雪,山體高大偉岸,不與別的山脈相連,似一把利劍孤指蒼穹,它一直被齊楚兩地的百姓尊為聖山。
白頭山即偉且高,人仰頭而望,目之所及不是白雲就是白雪,並不能看見它真正的麵目。世人自然也就以為山峰之頂不過也是厚厚的積雪罷了,誰也想象不到,白頭山的山巔,在悠悠白雲的遮掩之下竟然是綠色蔥蘢,樹茂花香之境。
這裏不僅有廣茂的叢林,叢林中竟然還有一縷縷人世間的嫋嫋炊煙,不由得人咋舌驚歎。
如果說看到白頭山的這番景致還可以覺的是大自然的玄妙,可以見怪不怪的話,那麼眼前這一幕卻不得不讓人心潮澎湃,匪夷所思。
林木環抱的一處空地,一群遁世避居白頭山的村民們,身著獸皮,手持武器,一邊舞蹈一邊朝著天空膜拜祝禱,顯然是在舉行一種儀式。
儀隊之中,一個男子,身著白灰色的氅袍,頭戴一張純白麵具,氣度不凡,卓然而立,明顯不同於那些山民。
隨著他雙臂伸展,兩目微閉,四周慢慢安靜了下來,儀式進入一個極其安靜極其怪異詭譎的環節。
突然林木中一聲鳥鳴打破了寂靜,一隻紅喙黑羽的鳥兒匪夷所思的領著身後黑壓壓一群數量驚人,令人歎為觀止的蟲鳥飛入儀隊。鳥群詭異的圍繞那名男子轉了三圈之後,便一飛衝天,扶搖而上,似一把大剪子要把天空剪開一條縫隙,又似一陣黑色的旋風要把天空掏出一個空洞一般。
蟲鳥之力極是有限,拚盡全力衝入雲霄之後,便是力竭之後的墜亡,死去的屍體紛紛揚揚的落下,既悲歎壯觀又莫名驚悚。
當天空隻剩下最後一隻鳥兒搖搖欲墜之時,天際終於放出異彩,一個女子奇跡一樣的出現在天空。
隻見那女子麵容精致,神態安詳,身穿閃耀了奇異光彩的白紗,飄然俊逸。腳尖不偏不倚踏在鳥背之上,仿佛九天仙女下落凡塵。
此情此景不僅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就連為首的那個男子也覺得似在夢中。雖然他從接掌大祭司之位起就知道陰陽司冥有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秘術,也隻有自己才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開啟這個秘術,但是他並不知道這個秘術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需要眼前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將會是他和整個陰陽司冥的最後一抹希望之光。
大祭司將那名從天而降的女子接入懷中,深深憂慮的雙眸關切的注視著懷中的人兒。那女子緊閉的雙眼和緊緊抿起的唇,讓這位大祭司心懷忐忑,莫名心煩。
被安置在祠堂的正屋後,隨著這女子陷入昏睡,整個白頭山的族群又恢複了日常,就像從來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過一樣,隻是祠堂裏多了一個酣睡不醒的女子而已。
而這個女子就是我,一如所見,我的確一直處於昏迷沉睡之中,但卻不是表麵看到的那樣安穩,祥和。
三夢醒猶是夢
“隨我來,隨我來,隨我來??????”一聲一聲,仿佛魔咒一般在我耳邊縈繞。
痛,是我現在唯一的知覺。我的身體就像是被千萬根針在紮,像是有千萬的小蟲子在咬。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被火燒燎一般,腦子裏就像是裝了一鍋沸騰的油,咕嘟咕嘟的翻騰。啊,原來死亡是這樣痛苦。
不對,我怎麼死掉了,還能有知覺?死掉了,還會有痛苦?
還有那魔咒一樣的聲音,它一刻也不停歇,呱燥的在耳邊吟誦,使我心煩意亂,讓我的記憶都變得模糊,變得淩亂。我感覺自己變成了千個萬個自己,又好像自己變成了別人,別人變成了自己。
腦海中突兀的冒出些臉孔,走馬燈似的出現些奇奇怪怪的影像,不知道那些是我的記憶,那些是我的夢境。我的頭好疼,那些胡亂的記憶就像是鐵鏈要把我桎楛起來,我本能的想要把抗拒卻又死死的抓住不舍得忘記。
每當我被這些苦痛折磨的快要崩潰之際,總會看到冰涼絲滑的桃花花瓣,滿目的飄散,灑落在我的頭上,臉上,肌膚上,緩解我的痛苦,使我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
嘴裏嘟囔著一個名字“子軒,子軒”我掙紮著想要醒來,可自己卻像是被夢魘製服的囚徒一般張不開眼睛。心裏默默祝禱,但願一切都隻是一個夢,一個噩夢而已。
一天一天的時間過去,慢慢的,我能感覺到身邊有人影晃動。不知道又過去了多少天之後,我終於能哭出聲來,讓眼淚劃過臉頰。
“子軒”我大喊著子軒的名字猛然坐了起來。
努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精幹練達的小男孩。不過十來歲的樣子,穿的稀奇古怪的古代裝束,卻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
他似乎被我嚇了一跳,隨著我猛然坐起,他反射一般的從我的床邊跳開,手裏一個殘破的土碗,哐當一聲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怯生生的看著我,我也怯生生的看著他,像是兩隻狹路相逢的小獸。用疑慮迷惑的眼光,彼此試探。
小男孩在盯著我打量了幾分鍾之後,像是幡然醒悟了一般,對我露出正在替換中的門牙,算是一個禮貌的微笑吧,然後用他稚氣的童音對我說:“我叫虎兒。”
說完眸光中閃過一縷晶亮,轉身跑出屋子大喊:“快來人呀,天女姐姐醒了,快來人,天女姐姐醒了。”
屋外回蕩著虎兒的叫喊之聲,慢慢的在虎兒的叫喊聲之後便有了更多的嘈雜,婦女的祝禱,男人的驚歎,還有各種興奮和歡欣。
我的腦子像是超負荷運轉的機器一樣,開始罷工,開始拒絕各種信息的咀嚼,疲憊而又昏昏然。
倒下沉睡,真正的酣然入睡。
一夜無夢,哦,不,是三夜無夢。這一覺我睡了三天三夜,醒來正是三天之後。天色還未亮起,半圓的月亮還淺淺淡淡的掛在半空中。林間沒有鳥鳴,隻有那微風吹拂著樹葉的沙沙聲,整個部落都在休眠,而我卻再也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