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1 / 2)

以後的日子,爸三點成一線地跑。單位、家、醫院,缺一不可。一天天地繼續著這種程序,爸毫無怨言,而且信心更足了。當媽病情好轉一些的時候,他還引用毛主席的話來說明問題,讓妻子和女兒不用擔心。“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他和妻便又想起了當年知青點的歲月。媽喜歡看隔壁大娘紡花織布,還會剪紙。她看到一位老奶奶87歲了,仍很硬朗的樣子,說古道今,縱論天下大事。媽看到老奶奶眼不花、耳不聾地做茶打(端)飯,手腳怪靈利的。老奶奶剪的剪紙比隔壁大娘剪的都好。爸就說人都得有一種精神的。

餘杉一個人在家的日子裏也並不好過,她根本看不進書去。心一直提到嗓子眼上,生怕會發生什麼事。媽的病現在成了頭等大事。她也沒興致再去偷哼兩句歌詞,諸如任賢齊的“對麵的女孩看過來”之類,更沒心思翻張愛玲抑或席慕蓉了。她想一心一意地背書做題。但不一會,就又想起了從前的事。聽人說,媽在16歲的時候比女兒還要漂亮,是知青點上的“夜百靈”,文藝宣傳員。餘杉相信一切會好起來的。因為,媽經過了多少磨難都挺過來了。媽的青春消蝕在那裏,但她並未退縮,而是一點一滴地通過細小的言談和舉止來表明她仍挺立著,宛若泰山頂上一青鬆。

班裏有男生總在說怪話,散布“讀書無用論”的觀點。“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譬如胡鵬有個有錢的爸,便一生中少去了很多磨難和麻煩,少走很多彎路。有的男生在說,“現在學的這些東西不是沒用,而是和社會上要的不一樣,史地知識死背的功夫,等一到社會上大概全忘差不離了。那些數理化的習題永遠也做不完,可到了社會上你就明白了。“做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餘杉聽了這些悲觀的論調總會不以為然。她覺得他們有點想法是對的,用自己的頭腦去思想,但不能太偏激了。人何必要把這個世界看得一團糟呢?美好的東西還是占主流的。

那天晚上,有點很怪異的樣子。餘杉突然想到陽台上看看,剛走出去,便聽到了電話鈴聲。餘杉拿起話筒,她聽出是爸的聲音。爸問她在家怕嗎,她說沒有事。爸說沒事就好。電話掛了。過了一會,又響,仍是爸的聲音,隻是那聲音聽來很微弱:“杉杉,你怕嗎?你一個人敢來醫院嗎?你媽想見見你!”餘杉握電話的手猛地僵住了。她發瘋地叫喊:“爸,媽怎麼了?怎麼了?爸!你說話呀?”爸在那頭已掛了電話。一種可怕的寂靜、一種不祥的預感使餘杉沒命地向醫院趕去。她沒換鞋,遝拉了一雙拖鞋。餘杉泣不成聲。她趕去時,媽躺在那張雪白的病床上永遠地走了。媽像張了嘴呼喊著什麼,兩手張開著,已凝結成永遠的雕塑了。媽最終也沒能見上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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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一走進教室,就看到餘杉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餘杉,你的信!”王強遞給她,但他剛扭過頭來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後來才發現她臂上的黑紗。他張了張嘴,便沒再說話。他隻在一旁看著她。他覺得她家一定真有什麼事發生了,可他又不好問,隻好陪她默默坐到上課。

活動時間了,餘杉也不想像以往那樣出去走走。而是呆在教室裏。她看到大家都投來探究和關切的眼神。朱星星、蘇維維拉了她的手,說姐妹幾個出去散散心,把心事吐出來就好了。她還是不想出去,沉浸在對媽媽的懷念裏不能自拔。

到下午的時候,餘杉的心情稍好了一些,開始出去走動走動。但她忘不了那一刻,媽媽凝成塑像的那一刻。她隨著爸走,看著媽靜靜地被抬走,被推車推向太平房;後來,她又和爸去了火葬場。當餘杉那個北京的舅趕來時,媽已裝在骨灰盒裏了。舅沒住在她家,後來去賓館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爸說:“你媽走了,就這麼簡簡單單,什麼也沒帶走。”那時,餘杉的眼裏沒有淚。她默默地洗鍋刷碗,接替媽承擔的工作。“杉杉,還是我來吧!”爸說。爸又緊好圍布幹了起來。家裏沒有媽媽,顯得又多麼冷清啊!她晚上睡不著覺,總是睡不著,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