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金陵燥熱異常,似火爐一般蒸得人難受,平日裏熱鬧無比的金陵內城裏竟半個人也看不見,這種七月的正午,連仆役都要歇在屋子裏的,更何況北方剛剛遷來的怯熱的新興貴胄人家。
如今正是景德元年,距離公子鴻澤年前十萬大軍大破金陵城,擁戴新帝登基已經過去大半年了,外城牆的殘垣不再,已經修葺得看不出本來痕跡,舊時貴胄的府邸裏如今住著的大多都是曾經他們口中的北方蠻族。
公子鴻澤的府邸修在距離宮牆兩條街的地方,占地頗廣,朱漆飛簷琉璃瓦,極盡奢華,數十個小跨院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奇珍花木隨處可見,偶爾竄過一兩隻品種名貴的長毛貓就打碎了一個古董瓶子,打瞌睡的仆役也就睜了睜眼,也不急著去打掃。
府邸的深處建著一處形狀別致的吊腳竹樓,院子裏盡是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院門口掛著一張遒勁的草書,上書,偷香樓,書法是好書法,牌匾也是鎏金的牌匾,隻是這上書的內容,卻有些上不得台麵。
院門的廊簷下,倚著一個帶著六角帽的小童,黑瘦黑瘦的,眉毛上有顆不小的痣,一邊摳挖著鼻子,一邊哼哼唧唧地閉著眼睛囈語,身上的灰黑短衫看起來灰撲撲的。
小五引著公子鴻澤走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這麼一副場景,見公子鴻澤的麵色不虞,衝上去就給了這不長眼的小廝一腳,斯文地罵道:“你這小廝,讓你看門,怎麼還睡上覺了?”
公子鴻澤看小五這幅裝模作樣的親和樣子,心裏發笑,但也沒拆穿他,倒看他把戲唱完。
小童揉了揉眼睛,睜眼就看見眼前站著的一個身形偉岸的俊美男子,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泯,堅毅瘦削的臉上一絲笑意也無,雖說一雙眼睛自己彎彎的就帶了笑意,長發輕輕束在身後,一件純白的對襟緞袍鬆垮垮地係著,絲綢的長褲也是純白的,隻繡了淡金的龍紋敲邊,腰上掛了一枚雙龍戲珠的羊脂玉佩,腳上踩著一副木屐,大有一副浪蕩士人的架勢。
在公子府裏,敢這麼穿的人怕是隻有那一位了,小童嚇得趴在了地上,嘴裏告饒:“公子,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怎麼就該死了啊?”公子鴻澤的聲線也是沙沙的,慵懶至極的樣子。
“小的在當值的時候偷懶了!小的該死!”小童很實在地一下一下在青石板上磕著自己的腦袋,很快都滲了些血珠出來。
公子鴻澤眯了眯眼睛,斜著睨了一眼小五,小五急忙阻止道:“誰讓你磕頭了!磕花了臉以後走出去還不是丟咱們公子府的臉麵!”
小童聞言又嚇得不敢再磕頭,縮在地上不敢動彈,看著公子鴻澤的褲腳發呆。
“是要我自己去開門嗎?”公子鴻澤作勢就要自己去推那扇緊閉的院門。
小五嚇得搶在公子鴻澤之前一把把門懟開,把自己給撲了出去,在院子裏摔了個大跟頭,感受到一絲視線涼涼地落在他身上,一抬頭,正好跪在了那位主子的跟前。
院子裏有個藤架子,藤架子底下擺了竹搖椅,搖椅上斜斜地歪著一個少女,白膩的臉蛋上,柳葉眉,杏眼,櫻桃口,尖尖的下巴,就像畫上的人一樣好看,一張臉上生得一處錯漏也沒有,生了杏眼本該孩子氣,風情不足,偏偏睫毛又長又密,眼角又長又上挑,眼角還有一顆淚痣,就算不說話,一個眼神,也能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