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翼來說,這音樂聲太龐大,使他的大腦也變成了它的共鳴器,嗡嗡作響,什麼也不能容納——這簡直是浪費——原本,他可以一邊喝酒一邊再想想那樁案子,那是一樁重要的案子,說不定可以借它一舉成名——雖然他如今在律師界已經小有名氣——但那遠遠不夠——離那個連他自己都還有些模糊的遠大目標差得太遠。
可是,十年一次的同學聚會也不得不參加,他的口碑向來很好,不想因為一次缺席而被那些好事的家夥說他一朝得誌便忘了舊情——作為一個好律師要時刻注意維護自己的名譽,這是個危險場合,他必須親自坐陣,才能夠化險為夷。
細節決定成敗,就像五年前,如果不是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最終證明那個臭名遠播的家夥的房間裏的化學藥品並不是為了製毒,那家夥可能早就喂了槍子兒了,而且,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冤枉的。
那一戰,使他成了炙手可熱的律政新秀,他才可以遊走於眾多達官顯貴之間,財源滾滾。
他太清楚什麼可做,什麼不可做,也太明白勉強自己的必要。
方翼瞥了瞥四周稀稀拉拉的男女,看來大家各自想等的關鍵人物都還沒到,彼此之間故作熟絡地寒暄,音樂的作用也在於此:用來填塞尷尬的無題。他們不在他鑽研的領域,和他們談話不過是另一種浪費時間的方式。他寧可這樣呆坐著,但是事實上,他沒什麼人可等。
大學時的友誼總是成群結隊的,他們自己那一群,在當年的學校也算是赫赫有名, “關東十狼”呢,他方翼,也有個響當當的綽號:“飛天狼”。
再熱鬧的友誼,到如今還不是和那些在校園裏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侶們一樣,各自東西,各奔前程,大多連音信也沒有了。
過去種種,如露亦如電。
他不自覺地瞥瞥門口,今天來的人委實不少,那幾個,也真的會來麼?
但願他們一個也不要來。
趙甫均走了進來,看見吧台邊上坐著的男人,愣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嗨,方翼,好久不見。”
方翼的麵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緩緩地說:“是啊,好久不見。”
趙甫均隨手拿起一杯啤酒,一口下肚:“怎麼樣?還好嗎?”
方翼盡量不看他的臉:“不錯。你呢?”
趙甫均的臉也下意識的別開:“還好,過得去。”
短短幾個字似乎就已耗盡了兩人的話題,方翼和趙甫均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隻好靠張嘴喝酒來代替張嘴說話。
大約是酒精發揮了作用,方翼終於打破僵局:“他們,你還有聯係嗎?我隻知道胖子一畢業就去了部隊,小東回北京到他爸爸的公司幫忙,現在是總經理了,上個月去北京辦事偶然見了一麵。”
同樣是基於酒精,趙甫均的臉微微發紅,話也多了:“是嗎?小東行啊!想不到如今這麼風光了。吳天、曾帆、劉陽這些年一直沒消息,不過前幾天,”他的臉上出現一絲陰霾:“我倒是碰上丁浩了。”
聽見這個名字,方翼的手心滲出了汗,麵上卻故作漫不經心:“哦?真的?他怎麼樣了?”
趙甫均將杯裏剩下的酒飲盡:“一般吧,說在一家公司裏當財務經理,聽他說,周峰在北京出了車禍死了。”
方翼顫抖了一下:“怎麼會?!”
趙甫均幽幽地吐出一口氣:“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事誰說得準?”
“我記得,周峰是我們這些人裏麵最勤奮的一個,”方翼的眼睛紅了,不知道是因為感傷還是因為酒力:“沒想到……”
趙甫均似乎不想糾纏這個問題,忽然說:“你知道丁浩的老婆是誰嗎?”
方翼望著趙甫均的嘴。
趙甫均很緩慢地說出那個名字:“葉莉。”
方翼手裏的杯子幾乎脫手而落。
趙甫均的嘴邊浮出蔑笑:“有些事情,真是說不清楚,啊?”
這時,同學會的組織人,班長林木走了過來,他剛出去接回了幾個同學,和大家擁抱後,他熱情洋溢地拍了拍方翼和趙甫均的肩膀:“嗬嗬,過去的好兄弟見麵有什麼感覺?你們可得好好謝我,要不是我奔波勞碌,你們這幾個家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聚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