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牛看著郭威捂著臉,十指揪著自己的頭發,十分痛苦的樣子,這讓他內心很不安,張張嘴,還是沒有說話。
好一會,郭威才回複了正常,他抹了把臉,轉身拿過桌上的茶壺,嘴對嘴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放下茶壺,這才說道:“二弟,你是知道的,我父親,是順州刺史,小的時候,我無憂無慮,父親給我請了最好的老師,教我讀書,教我練武……”
“直到那一年,敵軍攻城,是我父親最忠誠的部下,開了城門,放了他們進來,還是那個人,帶著敵軍找到我家,殺了我父親。還是那個人,帶兵追殺我和我母親……記得當時我父親得知城破的時候,就告訴我兩件事,一是亂世之中,活著才能做其他事;二是如今這個時代,誰都不能相信。”
“父親叫我帶著母親離開的時候,我還哭著說一家人要死一起死,哈哈,可當我母親被殺,她是為了拖住追兵,讓我逃命啊,那時候我也哭了,可我依然連滾帶爬的跑了,連頭都沒回。不過,我並沒有跑遠,我就在山林裏看著,然後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殺人,殺了那個平日裏教我很多,我成為兄長的那個人,我不願意提到那個人的名字。我殺了他。二弟,那人在臨死前,居然和我父親告訴我的話差不多,要活著,不管怎樣活著就好,要相信的,隻有自己。在他臨死前我看不到恐懼也看不到悲傷,他說,他當時是為了求活,現在斬草不除根,自己大意不小心,死了也無怨。”
“二弟,這是亂世,這是人吃人的時候啊。我不是不讓你有忠義之心,李繼韜對我比對你要好多了,可我更知道,他得罪的是我們無法對抗的力量,他的命運也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我知道你去做什麼了,可就算你能救他出來,又能怎樣?他是亂世的梟雄,沒了權勢,他已經死了,活著還不如死去。”
“對了,二弟,那天我是去牢房看望李繼韜了,你不知道,他當時跟我說的那些話,竟然和我父親,那個人告訴我的一樣,要活著,要不擇手段的活著,不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任何人掌握……”
郭威又捂住了臉,劉大牛看到郭威的肩膀開始抽搐,郭威哭了,劉大牛知道。
這讓劉大牛很惶恐,他有些手足無措。自從那一場大亂以來,他就隻有郭威這一個親人了,在他眼裏,郭威就是他的父親,他的兄長,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隻要有郭威在就行了,自己無憂無慮根本不曾去考慮那麼多。可如今,他視為高山長城的郭威哭了,他心裏的那個依靠,那座山倒了。
這個想法最初讓劉大牛很惶恐,仿佛一隻走丟了的羊,又好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無依無靠,隨時可能栽倒在一個什麼地方。隨後,劉大牛漸漸想清楚了,一直以來,自己都太依賴郭威了,自己有能力做到更好。看著麵前的郭威,他發現往日裏他視如父兄的郭威,如今孤獨無助,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是的,大哥很累了,我是時候幫幫他了。劉大牛心裏想著。
兩個人,郭威在無聲的哭泣,隻有淚水不斷從指縫中湧出來,劉大牛在想著心事,一時間,整個屋子裏很安靜。
又過了一會,郭威的情緒漸漸平複,他站起來出去了。沒多大功夫就回來了,臉上依然是平日裏那種從容,讓人看了就感覺很安定。郭威的手裏拿著一包藥,走到床邊,輕輕揭開劉大牛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藥粉撒在劉大牛的傷口上。
郭威一邊撒,一邊說道:“二弟,我才知道,原來這打軍棍也是有講究的,說重打,其實就是別太重,打夠數就好;說重重的打,就是不要徇私;說……”郭威的聲音還有些顫抖,他還沒完全恢複。
“大哥,以後不會了,以後讓我幫你,很多事,我想我都能幫你的。”劉大牛就那麼趴著,沒回頭,但是很認真地說道。
郭威撒藥粉的手就是一顫,一撮藥粉撒偏了。
那一年,郭威剛滿二十歲,劉大牛十八歲。
如果李益還活著,應該是十七歲了吧。
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