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發生了種種事情,使得賽事進程變得倉促,最後的決賽仍然顯得盛大而隆重。
蠻王南伽親臨競技場觀戰,和他一起坐在皇室看台上的還有兩族的要人,包括斯圖亞特公爵、瓦利安特伯爵及杜蕾娜公主,其他貴賓席上也坐滿了各色的富商巨賈。
阿布沒有看到弗朗西斯和雷歐那德的影子,不過他也不再關心。他的心情變得出奇的平靜,就好像之前所有糾結在心中的雜念都被傾倒了出去,隻剩下了眼前的這一場比賽。大概是因為決定了離去,所以如同雷歐那德說得那樣,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了吧。
趕緊結束這一切吧,他心中想。
那名叫做烏哈的荒火族青年就站在阿布對麵,看上去像是半截鐵塔。荒火族人普遍高大,阿布又偏瘦小,因此兩人年紀雖然相差不多,烏哈看上去卻更像一名成熟的武士。
可是在阿布眼中看來,這名對手居然顯得有些矮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曾和魯伯斯·血蹄那樣高大的敵人戰鬥,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錯覺,但不論怎麼說阿布都感覺不到決鬥前應該有的緊張。
應該……會贏。
比賽開始,兩人的身體第一次交錯而過,阿布突然感到自己已經有了獲勝的把握。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之前與魯伯斯·血蹄和雷歐那德等人交手時從來沒有出現過。事實上那也是他迄今為止僅有的實戰經曆,他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些經驗有多麼寶貴。
平心而論,烏哈算是個強硬的對手,如果不考慮狂血的因素,恐怕實力還要在雷歐那德之上。長達五尺的沉重戰刀在他手上如火焰般跳動,卷起一團團滾熱的氣旋,戰鬥到最激烈的時候,兩個人相隔十步開外,刀風和拳勁淩空相撞,爆破聲連連,誰都沒有留手。但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阿布仍然能感覺到自己比對手更加行有餘力,他自己也為此驚訝。
更驚訝的則是觀看比賽的人們。這種程度的對決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的常識,他們做夢也不曾見過眼前的景象。
其實這裏還有另一層原因,自拜索倫帝國建國以來七百餘年,凡舉醫藥、科技、術法、宗教、文化,無不是被政府牢牢掌控在手中,為了讓帝國基業穩如磐石,統治階級把持著社會前進的每一條命脈,同時卻也限製了它們的發展。其中武術的傳承更是受到了額外的打壓,畢竟平民也有機會擁有強大的力量,是一件讓統治者不安的事情。如此七百年,武道一途早已勢微,民間雖然也有武館,但大多都是慘淡經營,隻傳授些簡單的技擊防身之道,真正的古武術隻有非常隱蔽的私下流傳,已經很少有人有機會見到。
而十年前帝國傾覆,七百餘年的限製一朝解除,雖然社會也動蕩了十年,但那些被壓製的東西卻在同時開始了複蘇。此時此刻還沒有人意識到,一個風起雲湧、天翻地覆的大時代即將到來。帷幕,才剛悄悄的拉開了一角。
光頭今天早上睡過了頭,錯過了比賽開始的時間,此刻正在氣喘籲籲的穿街過巷,往大競技場方向急趕。
眼看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已經可以聽到會場傳來歡鬧喧囂的聲音,再看周圍街道上則顯得有些冷清,正應了萬人空巷這句話。
哪知剛轉過一個街角,眼前突然一晃。光頭抬手遮眼,仔細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穿越時空回到了二十年前。
一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剛好從門洞中走出來,他的身上裝備著真正的全身重甲,沉笨的幾乎難以移動,旁邊有人不知從哪牽來了披著馬鎧的戰馬,高大的像是壁畫中走下來的怪獸。在兩名隨從的輔助下,騎士翻身上馬,人與馬的甲胄都是一色的雪亮,布滿金色紋飾,反射著陽光顯得金碧輝煌。
黃金騎士。
黃金騎士團的甲胄並不是黃金打造的,那隻是誇大的誤傳。黃金昂貴且質軟,並不適宜製作裝備,之所以以此為名,其實就是在形容這種奢華的甲胄上映天光時煌煌不可一世的景象。
光頭是雇用兵出身,在帝國末期的戰場上曾經有幸見過真的黃金騎士,那支老弱殘兵組成的末代部隊後來成為了兩族人共同恥笑的笑柄。他們因為身上蠢笨的裝束而被戲稱為“罐頭”騎兵,荒火族的部隊四下追殺他們的時候,沉重的護具使得他們逃跑都慢如烏龜,最後的下場就是一個個被敵方趕上,像罐頭一樣被撬開。
荒火騎兵則崇尚速度,全軍皆裝備皮甲,坐騎甚至不加防護,他們來去如風、奔襲似虎狼,三千精銳食火騎更是借著異獸之威,能攀山穿林、不受地形阻隔。因此建國後,新國家再也沒有組建過舊式的重騎兵部隊,“罐頭”騎兵早已退出了曆史舞台。
現在光頭眼前卻出現了一名裝備整齊的黃金騎士,鮮亮的像是剛從七百年前的傳說中走出。騎士策馬遠去,光頭的目光追隨著他,然後發現路旁的角落、房屋的門洞內,側巷、拐角……所有可能藏著人的地方都在走出同樣全副武裝的人。他們上馬,前進,相互間並不交談卻默契的排列成隊,隊伍一點點彙集壯大,數百人奔向同一個地方——大競技場。
對手倒下的時候,阿布並沒有感到預期中的喜悅。那一刻他的世界是無聲的,連萬眾的歡呼也失去了魔力。
以後該去做什麼他還沒有來得及想,也不願意去想,對未來他隻感到一片迷茫。
雷動的掌聲與歡呼聲中,皇室看台上的國王站起了身子。他走到台前,伸出右臂,手掌上翻微微抬起。
這個動作向天下宣告了阿布的勝利。
早已備好的禮炮一齊打響,彩帶、鮮花、五顏六色的紙片被激射到空中,再紛紛揚揚飄下。與此同時勝利者的名字通過各種渠道傳播向各地,舉國沸騰。
國王收回了手臂,轉身走向階梯。按照預定的流程,他將親自走下場中,給予獲勝者應有的嘉獎。
這時斯圖亞特公爵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其他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臣下也希望會會這名英雄少年,請允許臣下同行。”
公爵的要求並不在事先的流程安排之內,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國王看了看他,最後點頭:“也好,那位少年武士是位帝國人,你我不妨同去。”
杜蕾娜公主猛然間明白了什麼,起身趕到看台邊緣,看著公爵隨國王走下台階。再看場中,烏哈已經被雜役們抬下去救治,阿布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那裏,似乎也在往這邊張望。她動了動嘴唇,覺得喉嚨裏幹澀無比。
“帝國人中能出現如此少年英才,實在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陛下過謙了,那名蠻族青年想必是去西荒鍛煉過的,刀法中已經能看到大漠風沙的氣象,來日成就不可限量。一時的勝敗不足論英雄。”
“嗬,特意讓他去奧迦洛聖山接受地火試煉,卻還是不敵一名鄉下少年呢。瓦利安特卿的公子身體如何了?遺憾最後沒有看到他的英姿。”
“小徒的病來的突然,但是已無大礙,感謝陛下惦念。”
“沒事就好……一想起這些年輕人,我就覺得咱們真是老了。二十年前你我也曾引兵交戰,回想起來真是久遠。”
“帝朝腐朽,兵無強兵、將無強將,苟延一時而已,最後仍然不敵陛下天威。”
“那年我舉全族之兵東來,也是抱了魚死網破之心,沒有想到能摧枯拉朽。你們國家當時的情況,我不甚清楚,想來當時如果你是皇帝,絕不會到如此境地。”
“是,如果我是皇帝,自能富國強兵,陪陛下再戰二十年。隻是那樣,陛下也不會有機會入主天下。”
名義上的君臣二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話語中已露鋒芒。眼看來到場地中央,阿布正有些笨拙的站在原地等待他們,猛地不知何處傳來一聲炮響,一下壓住了全場的聲音。沸騰的人群瞬間冷靜了下來,不久後開始疑惑的交頭接耳,因為那個聲音實在不像是禮炮。
國王皺了皺眉,抬頭望天,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凝目望向斯圖亞特公爵,後者麵無表情。隻是這麼片刻間的光景,遠方又傳來隱隱的炮聲,因為角度的關係,競技場中的人還無法看到城市中四處躥起的黑煙,但是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感覺到了不對。
“你……”國王開口。
強烈的爆炸卻壓住了他後麵的話。競技場一端聳立的鍾樓轟然炸裂,樓頂倒塌下來,飛濺的石塊傷人無數。人群這下炸開了鍋,哀嚎著開始尋路逃命,亂作一團。
競技場則好像已經被接管了,環場的十二道巨大閘門同時吱噶開啟,像是十二張怪獸的巨口。地麵傳來隱約的震動,忙於逃命的人們不曾注意這個細節,蠻王南伽一生征戰、卻明白震動背後的含義。
“難道是騎兵麼……你果然還是動手了。這一步我甘拜下風,我以為對你已經足夠小心,你卻能在我的眼皮低下組建出一隻軍隊。”
“這裏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土地,外來人永遠不會懂得它隱藏著多麼強大的力量。”公爵扯下了包裹全身的厚重披風,披風下是出鞘的利劍。
兩人沉默對峙,一動不動,地麵的震動愈發強烈,滾滾雷聲從一側的閘門中傳來,越來越近。
阿布突然站到了兩人之間。
國王與公爵都愣住了,也在同時一個縱馬的身影從閘門中奔躍而出,後麵接二連三、成群結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