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武泰七年十月初二,古老莊嚴的長安城外,夕陽的餘暉灑向山林,落葉凋盡,一株株枯瘦的樹木屹立在寒風中,儼如不屈的士兵。
城外山間,一顆老樹之下,坐著一對年幼的親兄弟。
兄弟倆衣衫襤褸,稍長的哥哥八歲的年紀,他盤膝坐在樹下,手裏握著一把染著血跡的短匕,雙目緊閉,身子一動也不動。
在哥哥身側半丈之外,弟弟蜷縮著身體,顯得無比孱弱。
弟弟今年六歲了,姓孔名純。
十月的長安已然入冬,天氣寒的緊。
孔純瘦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在寒風中打著顫,他偶爾抬起頭看向那手持短匕的哥哥,想說些什麼又不敢說,臉上透著懼色。
兄弟倆在長安城外已經流浪半個月了,他們不敢入城,而隨著寒冬的逼近,僅憑他們身上那幾件破舊的衣衫,在城外是決計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太陽落去,夜色黑了下來,孔純背靠著大樹,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哥...哥哥...”
饑寒戰勝了對哥哥的恐懼,孔純怯生生的開口了,一旁的哥哥睜開了緊閉的雙目,眼神空洞,恍如無盡的虛空。
“在這裏等我。”
話音不算冷漠,但不夾帶絲毫感情。
這段時日的流浪生活,哥哥所說的大多是這一句。
還和往常一樣,哥哥拿著短匕起身走遠,消失在了林間,隻留下孔純一人,年僅六歲的他,不過剛剛到了能記事的年齡,他裹緊衣物,打著哆嗦,在寒冷的夜間,仰頭望向空中的一輪彎月。
朦朧的月光灑在稚嫩的臉頰上,散碎的記憶如紛飛的碎紙屑,在年幼孩童的腦海中徜徉落下,堆疊成混亂不清的記憶模段。
......
對於年幼的孔純來說,‘家’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字。
記憶中,父親名叫孔文超,是大宅的男主人,是個和家裏下人說話都溫和儒雅的人,但這位父親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孔純。
私下裏偶爾聽下人們談論父親,言語中總繞不開‘二甲進士’‘兵部主事’,有時候他們也會說起‘代考舉人’‘賄買考題’什麼的,隻是說到這些,下人們總是鬼鬼祟祟的,聲音也愈發的小了。
父親沒有妾,隻有一位正妻,姓範,據說是浙江大布商的女兒。這位女主人濃妝豔抹,在大宅中極有地位,常對下人頤指氣使,對孔純更是沒有好臉色。記憶裏的她總是麵目凶狠,指著孔純和哥哥,嘴裏尖聲叫著“賤種”,然後對兄弟倆呸上一口吐沫。
這位凶狠的範氏有個兒子,名叫孔佳成,今年七歲,是家裏的嫡子,父親孔文超對這位嫡子甚為疼愛,不惜花重金請來一位賦閑舉人給他做先生,還從江湖上請了一名劍客遊俠教他劍術。這位嫡子在家中囂張跋扈,最喜歡拿著木劍在孔純和哥哥的麵前擺弄,時常還會學著他那母親範氏的模樣,叫罵著‘賤種’,用木劍刺孔純兄弟倆幾下。
冷峻的父親孔文超,凶狠的主母範氏,還有張狂的嫡子孔佳成。
這幾位便是孔家大宅的主人。
至於孔純和他的哥哥,在孔家是沒有身份的,因為他們的生母不過是身份低賤的下人。
記憶裏,母親姓應,長得極美,聽大宅的下人們說,母親是孔文超早年從浙江買來的,後來被占了身子,就被孔文超安排在大宅外藏了三年,也就是在這期間,母親生了孔純和哥哥。
後來,孔文超藏匿母親的事情被範氏知道了,範氏怒不可赦,說要去娘家找人,把姓孔的藏在外麵的賤人賤種一並殺了。
孔文超聽說後嚇了一跳,在那時他對母親還有所迷戀,為防母親在外被害,便讓母親帶著孩子進了孔宅。
據說母親剛進孔家的時候,孔家鬧騰了好長一段時間,可孔文超畢竟在朝為官有公務在身,鬧騰了一段日子便對家裏的事生出厭倦。且母親生了兩個孩子後,色容稍衰,孔文超看在眼裏,對母親的態度變得越發冷淡,加之那範氏又整日要死要活的逼迫,沒過多久,孔文超心煩意亂,竟要母親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孔家,不想再管她母子三人的死活。
可沒想到,那範氏得知了孔文超的意思,哭的是梨花帶雨,跑到孔文超麵前說那母子三人若被逐出孔家,外人必鼓唇舌,道她範氏是孔家妒婦,所以絕不能放應氏母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