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從凳子上直起身,左右搖晃一下腦袋,然後雙手把腰,俯身前後左右活動一下筋骨,然後,側頭給司鼓手遞了一個眼色。不巧的是司鼓手正好與旁邊的配樂師在笑,沒有看到三爺對他的暗示,直到身後的一名觀眾在他肩胛部搗了一下:“開始了”,那人才將半個禿瓢搖了過來,看也不看三爺一眼,埋頭使勁的敲起了鼓。
本來這出戲是三爺(伍員)要在後台先叫一聲板,然後司鼓手統領所有樂師,開始狂風驟雨似的擊打麵前的家什夥,但是,司鼓手晃著幹棗一樣的禿腦袋,盯著前麵的一個少婦,擊打出了一串不知所雲的鼓點。
三爺把剛剛憋足的一股勁強行咽了下去,然後跟著鼓點,一手攔著長長的胡須,一手前衝,跑著碎步,出台亮相。老爺子的這一走動不要緊,人還沒有走到場子中央,四周頓時出一聲“好”來。
三爺雖然是素衣白麵沒有油彩打扮化裝,但是所著的一身滾邊鑲黑的白色絲衣;匝腳收腰的燈籠白褲;軟底子白球鞋,皓當空,銀須飄灑,儼然仙翁在世,老君下凡。
繞場一圈,然後隨著鼓點再次跑到場心,一個千斤墜頓然止步,麵向東南西幾麵的觀眾掃視一眼,收腹納氣雙手握拳,然後伸掌並向兩邊徐徐一分,好似向外撥開了千斤巨石。然後再次吐氣納音,兩眼一睜,準備爆喝一聲。但是,後台的鼓聲在他吸氣換氣的當口驟然爆響起來,三爺隻得匆匆的吼了一聲,跟著鼓點滿場走台。其實在走場的過程中,二胡、板胡等可以適當的伴奏或者最起碼開始調音了,但是,那些後台樂手們隻是盯著三爺,或與同伴交流一下對三爺表演的看法,或者鼓掌叫好,完全忘了自己的職責。
實話,這些民間“藝人”其實就是一些退休工人或者幹部,要麼是一些進城務工人員閑及無聊,平時聽得三言兩語唱詞,知道一些敲打彈唱的基本知識,懂得一些場麵花樣,於是,在自拉自彈自唱的過程中,漸漸聯合組織起來的散兵遊勇,今來了這個,明少了那個,從來就沒有一個固定的組織和領導,在業界,句不中聽的話,這叫烏合之眾,在這裏,他們完全就是為了一樂。你要是對他們要求再高,這不是難為他們和為自己添堵嗎?
當然,觀眾中肯定有一些行家裏手是知道司鼓手攪了三爺的台,完全不懂秦腔或者隻是跟著人流過來看看熱鬧的市民已經算是飽了眼福,隨著三爺的一挪一動,隻在外麵高聲叫好。
看到司鼓手不看台上演員,配合演員的表演,而是埋頭自顧自的敲打,坐在後台的國慶爺早就想衝上去掀了鼓架,奪了那個鼓手手中的鼓槌。但是看到觀眾依然在饒有興趣的看著三爺的表演,而三爺還在試圖適應著鼓手的鼓點,國慶爺捂了耳朵忍了再忍。石釜看見了對石國慶:“國慶爺,要不我去打鼓?”
“你還記得?”國慶爺轉頭詫異的問。
“怎麼不記得了,別忘了,我可是五陽川第一鼓手”石釜看了看旁邊的石岩,笑著對國慶爺。
國慶爺:“這我知道,我就怕你這十來年中,已經將秦腔忘掉了呢……哎,怎麼不見石梅和石強的身影?……石岩,石梅與石強呢?”
“在這兒呐”剛剛從另一側擠過來的石強拉著石梅的胳膊回答。
“石釜你去打鼓,石梅拉二胡,石強,你等會兒上台,今借他們的戲台,我們‘擔擔秦劇團’上一場……石岩你會幹啥?”三爺點到石岩的名,問石岩。
石岩呐呐的:“我,我啥也不會”
“哎,這就怪了,你不是在學校學過嗎?每次回家你不是一直嚷著要唱戲,還給我劇團後台的一切你都會嗎?……自己挑一樣,別給我冷場。”國慶爺像到了石家坡一樣,開始了號施令。
石岩想了一下:“那,那我就維持秩序”。
“長本事了?……敢。”國慶爺轉頭瞪了石岩一眼狠狠的。
“就是,維持秩序有我呢。”站在石岩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陳實推了一把石岩,然後開口道。
“好,那麼,馬上去換人”國慶爺大手一揮,對他的“戲員”,也是他的老板和侄子侄孫們下達了命令。
老板石釜在轉身離開前問:“國慶爺,我們現在就接了,一旦停下來,三爸爸會不會火?”
“幹你該幹的。這有我哩,你不看老人家早都火了嗎?再拖,他下來可要揍我了”國慶爺用左手的拇指食指撚著稀稀的幾根胡須。
幾個人相繼離開,到各自應該替換的樂師身後嘀咕去了,這時候,站在原地的陳實問:“國慶爺,我怎麼沒有看出‘三爺’在生氣啊”
“看看他的腳下……地麵上。”國慶爺頭也不回的。
在國慶爺的指點下,陳實現被觀眾圍起來的圈子中央的水泥地麵上,隱隱約約出現了深淺不一的幾個腳印,腳印的邊緣有不同程度的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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