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項圈螭蚊金裹潤白的羊脂玉, 胸前開三孔而紮五彩琉璃, 寇氏覺得禮重了些, 但她自大家出來沉得住氣, 卻也隻是溫溫笑著不說什麼。既品殊帶頭見過, 品玉自然也要上前見禮, 韓覃本備得三幅一模一樣的項圈, 自然品婷品玉與品殊三人一人賞得一幅。品婷另還有一幅頭麵,卻是當日陳九所贈。
韓覃見品婷呆著,溫笑著解釋道:“這本有品有封的夫人們才能戴得, 但你出嫁在即,嫁的又是個有前途的讀書人,祖母先贈你這幅頭麵以待品封, 還望不要推辭。”
本是一起喝過幾場酒的同齡女子, 韓覃乍乍然嫁了唐牧,品婷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 但見著這樣貴重一份大禮, 心中對韓覃的猜疑與不喜一瞬間便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撩裙子結結實實給韓覃磕頭放過才起身。
接下來便該唐逸了。他穿著青色繡白鷳補子的文官常服, 不當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們平日穿著。韓覃心中有些疑惑卻不好問, 見唐逸跪下更是尷尬萬分, 側膝躲著忍過他的見禮,芳姊忙親自捧著一隻八分長的黃花梨木小條匣奉給唐牧:“這是二夫人賞孫少爺的,還請笑納。”
唐逸隻當韓覃亦要賞他一幅項圈, 誰知她竟給自己一隻掛扣的匣子。既是祖輩賞賜, 他自然不好當麵查看,隻文氏先就涼著白眼不喜,心道我兒如今也是大理寺的少卿,監管著整個錦衣衛的人,其官職當比錦衣衛指揮使,給你個小姑娘屈膝跪上一場,你竟給他個小匣子。
韓覃仍是笑著,語氣一如方才:“孫少爺大婚在即,我能相幫的卻太少,如今唯備薄禮,還望勿要推辭。”
唐逸究竟不知是什麼東西,卻也隻得將那匣子納入袖中。
接著是小江兒和憲兒兩個,韓覃自然也有厚禮相贈。最後輪到唐世宣與唐世乾並文氏寇氏幾個時,其它的皆還可,唐世乾如今回京調任到禮部做左侍郎,是正三品的大員,他一個年近四十正三品的大員豈肯去拜韓覃這樣一個才到雙十無品無封的小婦人。
是以此時他隻側手刮著茶碗,凝眉不肯語。韓覃自己亦覺得尷尬,站起來笑著說:“我比諸位年齡都要小上許多,雖說論輩份不論年齡,但終歸我還太年輕受不得諸位重禮。這樣唄,若不是當著外人之麵,大家也別當我是長輩來行禮請安,沒得將我也叫老了。”
她本是邊說邊笑,寇氏先跟著笑起來,唐世宣叫寇氏揉得兩下也跟著笑,唯文氏仍是一幅苦相,唐世乾麵上陰沉不定。但既有兩個人笑了,韓覃下麵的話便好說了:“既咱們不行輩份之禮,你們也就別嫌我的禮輕,可好?”
唐世乾今年將近四十,寇氏也是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了。文氏亦眼看奔四,都到了無論任何厚禮都激不起興趣的年級。芳姊先奉給唐世乾一隻小小的錦盒,他大喇喇當著韓覃的麵取扣打開,內裏幾隻烏玉條章,有他的名與字,亦有他的官職,皆是唐牧親書的金文。更有一幅閑章,他辯認許久,才認出上麵寫著‘峰高無坦途’幾個字。
他年齡比二叔唐牧大八歲,雖因科舉上有所蹉跎,但為官比唐牧要早五年。可這些年他一直在各省之間調遣,如今好容易回朝,後起的唐牧卻已經做到了正一品的戶部尚書,掌一國之錢糧稅賦,而他仍舊得從三品熬起。
這章子自然是唐牧經這小婦人之手送他的。無論年齡嫡庶還是外生子,終歸他們是一府血親,三個人在官場上是綁在一起的。峰高無坦途,唐逸如今才十七歲的年級就取巧而執掌了錦衣衛,他又是禮部僅此於尚書的左侍郎。唐牧眼見入閣,雖為末輔,但以他在朝的人緣與聲望,要想更進一步不是難事。
唐世乾想起去年冬天唐牧到山東任上時與他那次半夜長談,想起唐牧說的那句話:祭酒唐府,清正可立百年基業,自然也要為朝築百年之基。
而這小婦人,果真是當年的柳琛又如何?不過一個深閨婦人而已,給他些麵子,也是給唐牧麵子,叫他知道自己與他始終是一條心的。想到這裏,他放下錦匣站起來抱拳緩緩躬腰,叫道:“世乾見過叔母!”
韓覃點頭應過,又齊齊兒受了寇氏文氏並唐世宣的禮,便見忠嫂子打起湘簾,院子裏跪了一院的仆婦們,皆是齊齊兒的向她叩頭。芳姊與春心夏雪三個出去,將朱漆盤子中成串的製錢分發於她們,韓覃在這唐府中才算名正言順成了二夫人。
自唐世乾回家,唐夫人在他麵前不知嘮叨過多少回韓覃容樣兒生的與柳琛太過相像,其中牽著詭異的話。她本以為至小兒子會替她出口氣,好好羞辱一番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誰知兒子竟也對著她行起了大禮。
唐夫人自來能忍,況此時轉眼間又成了和睦的一家子,她又豈能再拉著臉。
“既大家都相見過就好。”唐夫人笑著開口說道:“無論老的還是小的,大家自然都愛自在,但既身在這府中,就得肩負起這家口與這一家子的責任來。老二媳婦,難為你們新婚夫婦卻要分離,我替小輩們替你道聲謙唄!”
她說著起身就要行禮,韓覃那敢受她的禮,見唐逸與品婷兩個已經兩邊捉著,也趕過去扶住唐夫人,多年前就認識的人,唐夫人的手她卻是頭一回捉:“大嫂這話叫我怎能當得起?我既受了她們的禮,便是他們的長輩,既府中有大事要辦,又怎能躲閑偷懶不回來照料?”
唐世乾接過話說道:“二叔母這話說的很對。祭酒唐府,如今我們爺孫三人同朝,又皆不在低位,正所謂峰高好做靶。多少言官禦史自然也盯著我們爺孫三人,朝事上我們自會謹行處察,但若府中諸位婦人們因口角齟齬做出敗壞人倫的事來,叫禦史言官們參到朝堂上,必然也要說我們爺孫三人治家不嚴,私德有虧。我們在外做官,本就明槍暗箭無數要躲要防,若你們再在後麵拖後腿弄出些不光彩的事來,咱們祭酒唐府,也就沒有如今的清貴日子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