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覃遠望見月光下那隱隱的分明是熊貫, 忙解釋道:“我與柏舟今日都遇了些險事, 那是我尋來替我們看家護院的。”
進到屋子裏掌了燈, 韓覃見韓雅隨身還捏著個小包袱皮, 看起來十分沉重, 疑惑問道:“你這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為何?莫不是今日畫舫上的事情把你也嚇出病來?”
韓雅搖頭:“我實言告訴你唄, 今日殺你那些人全是我爹雇的,他這些年與陳九那個老太監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雖給我們一家帶來無邊富貴的日子,可我並不喜那些黃白之物。今日我沉到通惠河中差點淹死,也是他一手造出來的好把戲。
我差點叫人捆磚沉河, 唐逸將我救了上來, 我娘不問我有無受傷命可能保,先大聲嚷叫的卻是唐逸毀了我清白要他娶我。事實上唐逸看上的是我們家清兒。如筏來喻, 他看上的並不是我, 以我為筏要接近的而是我家清兒。我雖麵貌不及你們美貌, 卻也不想委屈自己來替人做筏。如今我想要偷偷離開家, 卻還得你幫我一把才行。”
韓覃先聽她說殺自己與柏舟的是韓複, 正隨了自己與唐牧的推斷, 遂點著頭。待後來聽這比自己小兩歲的妹妹竟說要離家出走,邊聽已是邊搖頭,待聽完後一把抓住韓雅的手勸道:“好雅兒, 家雖不好卻能避風雨, 外頭世界可不是你想的樣子。你孤身一個小姑娘出門又攜著一堆的好東西,不及走到城門口就有人盯著要劫要買,咱們這清平世道,可不是一個小姑娘就能隨隨便便出門的清平世道,你聽姐姐勸,快些回家去好不好?”
她曾在外逃過,深知逃難的滋味,遠不是韓雅這樣從小叫多少人捧著伺候著的大家小家們所能吃下來的。
韓雅見韓覃盯著她的小包袱,略往懷中緊了緊仍是搖頭:“我是再不回那個家去了,好姐姐你容我一夜,明早自有人來接我,趕五更城門開我們就要出城去。”
“那個人是誰?”韓覃盯著韓雅:“來接你的人是誰?”
韓雅低頭咬唇,忽而一笑,這麵貌不及妹妹漂亮的小姑娘身上卻有一種別樣氣質,她說道:“是個懸濟堂的郎中,他家在秦州,我們此番奔回秦州就在秦州城裏開個小醫館,他行醫,我掌家,雖起家仍需我一點家當,但將來總歸掙的是幹淨錢,不必像我爹一樣睡在金元寶上整日憂心天會塌。”
“郎中?”韓覃驚的幾乎要坐起來:“你怎會認識一個郎中?”
說起心上人韓雅也紅著小臉兒直笑個不停:“我娘有個心口疼的毛病,總要找懸濟堂的劉大夫來瞧,裴顯自小跟著劉大夫跑腿,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了。”
她神秘兮兮湊近韓覃說道:“論起下圍棋來,他可是我唯一能下贏的人。”
所以唐逸當初在唐府手下留情輸一把,而不要那麼較真非要贏的話,或者還能與那小郎中爭得一爭,他執意要贏棋,最後卻輸了佳人。
此時韓覃才真正陷入苦惱中,若自己幫韓雅走脫,往後她過的不好,其過錯便有自己的一半。而若自己不幫她,如此深夜難道要她送回隔壁去?
“好姐姐,你就幫我一回。”韓雅見韓覃皺眉苦思著,滑下床軟溜溜跪到地上:“並不是人人皆想要嫁高門,且不說唐逸並不愛我,便是果真嫁過去能日久生情,我亦厭煩家族間的爭鬥,唐家那兩個寡婦一看就是難纏的主兒,京中秘傳說她們曾為了謀一箱金子而活生生殺死了一位南來的表親姑娘,那樣的人家我怎好嫁進去?”
“並沒有,並沒有殺死過。”韓覃斷決否認:“沒有那樣的事情,雅兒你往後可不敢這樣亂傳閑話。”
她思來想去手咬著指蓋來回走得許久,又問韓雅:“明早那小郎中可是要到這門上來接你?”
韓雅忙點頭:“四更半左右,他就會到門上。”
韓覃仍是覺得太過冒險:“若他果真心悅於你,就該上門去提親才對。”
韓雅冷笑:“何曾沒有提過親?他為了提親從秦州叫來老父一家子,另搬動劉大夫做媒,我娘直接叫兩個婆子端著溲水將那一群人給潑了出去。若提親得成,我何至於要夜半私奔。”
韓覃捉過韓雅的手說道:“你既到此,如筏來喻,我便不能隻做那隻載你的筏,你且在此等著,我得去尋個可靠的人說說這件事情,若他願意叫我幫你,我才會幫你。”
韓雅不及言說,韓覃已經提著裙子跑了。她急匆匆跑到外間搖醒芳姊:“我知道既是二爺叫你來的,若有急事你定能找著他。我今有件急事找他,你能不能送我去?”
芳姊忙起身披上衣服,出門給守在門房睡覺的熊貫交待了兩句,熊貫自東邊馬棚處牽出一頭好馬,一路高聲叫開夜間坊禁便往怡園奔去。
韓覃自正門進怡園,一路叫熊貫護送到內院穿堂外,才孤身一人進了內院。西廂書房的燈還亮著,韓覃以為唐牧或者仍在書房批製書,才吵過架還踹了他一腳略覺得自己有些羞意,在外清聲叫了聲:“二爺!”
正值盛夏,遠處蛙鳴近處蟬聲,她等得許久不見有人應聲,便掀簾子進到書房。
大書案上仍是成堆的製書旁放著朱筆印戳,一疊疊分類碼齊,卻不知是誰幫他整理的。臨窗大畫案上還有他臨過的書帖,這篇卻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她還是當年在韓府曾見他手抄過一卷,蠅頭小楷,力道雄厚,筆筆透紙三分。
書案上摞著一遝整理好的折子,韓覃讀慣了他這些東西,遂翻開一本來,一行行讀下去,這竟是參韓複的,韓複在光祿寺任上多年貪汙、中飽私囊、縱容手下采買們在各地強搶民資,欺男霸女,殺人搶物的罪狀羅列了幾十條,另還有一條是勾結白蓮教,隻勾結白蓮教這一條,就算得是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