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答道:“原來的唐牧再娶,所娶的恰是你的遠房叔叔,光祿寺少卿韓複府上的二姑娘韓清。”
原來如此,那個殺原配兒子的韓氏竟是韓清。
韓覃頓時清醒,又有些失望,又覺得荒唐,撲到炕桌上隔桌叫道:“韓清如今也才不過十五歲,難道二爺您這樣大的年級竟娶了她?豈不荒唐。”
唐牧苦笑:“並不是我,是原來的那個唐牧。”
韓覃心道:一個二十六歲的男子娶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作妻,原來的唐牧也太可恨了些,如此說來,叫如今的唐牧占了他的身體倒也情有可原。
她隨即又問:“那您了?您如今也未曾娶親,您會像原來的二爺一樣娶韓清嗎?”
為了能叫韓覃在桌子上歪的舒服一些,唐牧起身把盛烤梨的碗與盤子一並撤到了旁邊高幾上:“怎麼會?我太老了,應當找一個年齡相當的婦人作妻才合乎常理。”
“可這世上並沒有六十歲的老太太等著要嫁您。”韓覃反駁,聽到他竟還有娶妻的意思,而且還要娶一個年齡相當的婦人,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有些惱意,嫉妒起那些年到五六十歲的老太太們來,暗恨自己還太小了些。
“是啊。”唐牧仍笑著:“我當初要娶查淑怡的時候,她也不過才二十八歲,在我看來仍是個小女孩子,她跌落在自家的荷花池中,因左右再無旁人,我便跳下去抱她起來。我並未曾在意過她的容貌,亦從來示曾拘束過她的性子,隻要她願意陪著這樣沉重年邁的我就好。可因為她比當時的我在年齡上大八歲,叫世人驚掉了多少眼光。如今我或者可以娶個三十歲的婦人回來做妻,可仍比我年輕了太多太多。”
他沉默良久:“終歸,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活的太久見的太多,心老而人蒼蒼,已經無力再去尋求一段婚姻生活。”
他說他無力再去追求一段婚姻生活,也許這恰是他年到二十六七仍還不娶妻的真正原因吧。這樣的人,心懷責任,心寄蒼生,又怎會對愛情或者婚姻寄予更大的渴望?
韓覃忽而明白過來,也許正是因此,他才要買些小寡婦養在府中。一來,這可以滿足他人性中的那點貪求,再則,於他所睡過的婦人來說,喪夫的人/妻,也是無愧無悔,想用時用上一回,不想用的時候,給份嫁妝打發掉,不必給什麼名份,亦不會有感情牽扯。
她漸漸眯困,亦還抬頭逐著他的目光,心裏也有那麼點貪戀,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否與喬惜存會有略微的不同,不是那麼單純的肉/體關係,也不僅僅是因為對於唐汝賢那不合倫理的愛意的寄托,單純隻是她這個人,他是否也曾在意過。
“二爺!”因為太困,韓覃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說出了口,還是在夢囈:“沒有您曾改變過的那個世界,我十分好奇自己會在那裏,會怎麼成長,到如今是否還活著。”
沒有被唐牧改變過的命運。她曾在六年前,於怡園飲冰院內院的窗子上,聽到過那麼零星一點的鴻泥雪爪。當初韓覃還小,況且也不了解唐牧,所以於他那句送入東宮除了恐懼外並沒有多想。如今再想起來,他當初那麼執意的找尋一個叫韓鯤瑤的姑娘,而其目的是要讓她家破人亡下到大獄之後再送入東宮,想必,她曾活過的那一世,也不怎麼太平吧。
本來,她希望能碰到一個普通人,不比唐逸清秀乖巧,也不如唐牧這樣外表溫和,骨子裏塞滿了冰碴卻又無所不能的,但是如李書學一般,平凡,普通,是人世中的泯然眾生的男人。她願意會給予他全部的愛和對生活的勇氣。
唐牧盯著俯在眼前炕桌上這初長成的小嬌嬌發髻下一彎白白的脖頸,許久才說道:“我也很好奇,沒有被我改變過的你會在那裏生活,最後跟誰成親,是否也生了孩子……”
韓覃已經睡著了,沒有聽到他後來這番低言。唐牧頓住,取鼓凳過來遠遠坐著去看麵前裹著被子沉睡的小婦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無法壓抑自己內心那頭饕餮,於那個夜晚,從她身上尋得的歡愉,和至天堂的極樂?
無論一個人到了多大年級,七老八十或者兩三百歲,他終究是慕戀世間的美,貪戀伸手能得的欲望。
她如今恰是最好的年華,還曾與他有過一夜。隻要他願意,她是他垂涎可得的那塊肥肉,他可以纏綿於她身上,滿足他的欲望,彌補他這些年的遺憾,可他終究邁不過那道坎,於是舍不得放開,也不忍心褻瀆。
他坐在那裏長久不願起來,不肯打破這穿越二百年他唯一尋得的良夜,能叫他忘掉國破家亡的痛苦和恥辱,能叫他忘掉兩百年關於人世百味所有痛苦的記憶。
唐牧坐在鼓凳上許久許久,直到遠遠傳來的更聲敲過三下,才心有不甘的起身,連被子帶人抱起韓覃,盯著她微抿的檀唇看了許久,才出門踩著院中厚厚的積雪,送她到東廂臥房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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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這徹夜連天的風雪中,唐府中籍樓那冷而寒寂的地方,唐逸也正在等他的老朋友。如今錦衣衛指揮使毛其順的兒子,毛通。
毛通雖與唐逸交好,但還是頭一回來籍樓。一進門便搓著手,仰頭四顧了一圈之後歎道:“好家夥,你整日在這裏吃書,難怪文章做的好。當年我能考得個秀才,還得多仰仗你。”
唐逸見隻有他一個人,皺眉問道:“你竟未將人帶來?”
毛通摘了雪帽笑道:“聽聞你這地方等閑人不讓進來,所以我叫她在外頭等著。”
唐逸略皺了皺眉道:“叫她脫了鞋即可,把她帶進來。”
毛通本就冷的站不住,立刻轉身到籍樓外,吩咐幾個錦衣衛鬆了那捆著的婆子,叫她脫鞋進了籍樓。
唐逸小時候不及毛通的個子,如今身量卻比毛通高出許多來。他拍著毛通的肩送到籍樓門口,隨即道:“我在浣春歸替你擺了一桌,帶你的兄弟們好好去喝上兩杯,等事情畢了,我會親自送她去浣春歸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