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赤紅色的火焰,燃得滾燙。
蔓延在層疊錯亂黑色的洞穴裏,肆無忌憚的掙紮、起伏。
似春日裏最妖冶的花朵,盤曲糾纏著紋路,扭捏著詭異的腰肢,蒸烤得沒有任何水汽可以壓製分毫,它如同鬼魅一般攀上曳地三尺的衣擺,步步緊逼,緊緊扣住脖子,似要將人拉扯到不見天日的地府。
跌跌撞撞地朝門口光亮處跑去,仿佛這樣就能避開樓閣裏姿態鬼魅的黑影,卻赫然看見橫躺於台階未曾闔目的屍身,瞥見石台下溝渠裏悄然凝固的血腥。
宮宇樓台,層高不輟,燭火儼然,無處可逃。
何時,才是解脫之時?何地,才是重生之地?
雲朝忍不住輕喝一聲從夢中掙脫出來,蒼白的指尖緊緊攥著幃帳的流蘇,汗水順著額際蜿蜒下滑,淡開薄薄的妝粉,端坐了好久,蝶衣般的眉毛微微顫抖著終於張開,齒間還緊咬得作響,如山間泉水的明麗琉璃色雙眸已逐漸彙聚清明。
好像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被夢中烈火纏身,驚得無一日好眠。
雲朝以袖微掩額上密密層疊的汗水,將零落鬢發別在耳後,整理羅裙繞過雕琢仙鶴逢露的彩繪屏風,走到小碧紗櫥前輕打開細縫透透氣。
夏日暑熱,屋子裏更加憋悶,身上汗晶晶醞釀出汗水,粘黏著水袖輕紗,但外間日頭太毒,經不住又有熱風湧進來。
曲岑城中歌姬甚多,酥軟入骨的歌聲從城東走到城西都可以聽到。對麵樓閣上的少女為了招攬恩客正扔下彩帶,飄落之時摻雜進風中各種氣味的香粉,不過是隨意街道攤販處可買到的菱香、采芝,香味十分膩人。
雲朝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啪地將窗楹關上,木板頑固抵製住陽光,屋內一時昏黃,竟不似白晝。
雲朝正對窗出神,屋外敲門聲不合時宜響起,聲音是煙*花之地特有的酥媚:“雲朝妹子,你可在嗎?尚書府家的二公子,就是那王二胖子,臉上有個賴皮黑痣的。”
停了會兒,那女子聽裏麵沒聲,稍有不耐地提聲道:“他又來了,王媽媽要你下去應付,銀錢都已收了。”
雲朝喉間的喉間有些沙啞,更因這蕩漾的暑氣失去了生機,但片刻還是深吸空氣,企圖借著飽滿的肺腔掩飾自己的情緒,嗓音已恢複清亮:“羽姐姐,你忘了,今夜未央宮中有宴,乃是陛下下召獻舞。”
門外的女子明顯嗤笑了聲,雲朝甚至能想象她頗為不屑地翻白眼:“呦,夜有宴,這日頭才起,今天妹妹就打算白吃白喝不幹活了呀。”
喧嚷聲似乎引來了更多的鶯鶯燕燕,在門外咿呀呀的吵擾不休,雲朝揉揉額際,有些嫌惡地皺了柳葉雙眉。
細嫩的眼簾低垂,勾動微斜上翹的眼妝,咬住施了大紅色胭脂的小唇,回身吱呀一聲將小窗闔上,木楹搖晃著,繼續承受烈日的炙烤。仿佛,隻是宿命一場。
回身將衣架上的彩繡紅衣翻身披上,虞韶光攬著一抹笑推門而出。
曲笑逢迎,原是她當做的事。
虞雲朝,是名動曲岑的佳人,十五歲時逢本國水神祭,於高台上作淩風舞,自此蘭昭、逐鹿、南楚、禹風四國皆曉其名。
據那日在場之人所述,那女子於曲岑南高華台作舞,朱釵斜插亂烏髻,纖腰束塑足巧旋。環佩作響,朱唇稍抿,回眸一笑百媚生。鳳眼長望,則令杯自觀者懷中墜,擲金上高台,鬥盆不能置。
未央宮仲秋宴飲本是尋常,隻是今年,有貴客遠來,南楚派出七王楚陌為使前來締結盟約,宮內有權勢的人差不多都應邀來參加了宴會。這也是南翔皇帝破天荒宣了虞雲朝去宮中獻舞的原因。
南楚國是僅次於蘭昭的國家,而對於一個像蘭昭一樣已經不可避免的走向下坡路的國家來說,締結和約規避戰亂無疑是一個延續國運的不二選擇。
剛入夜,因宵禁令,街市之間已然冷清,但醉紗樓內仍是燈火通明,王城內亦滿是歌舞升平,正逢夏時,美人們的腰肢水蛇般扭動,伴著熙熙索索的細碎腳步聲呈上瓜果和美酒,退入宮殿時已是香汗淋淋。
載著雲朝的馬車緩緩駛入未央宮,因宮中規矩多,身邊跟著的幾個梳妝小丫頭不敢隨意掀開車簾瞎看,隻興奮地嘰嘰喳喳議論。
“雲朝姐姐,你聽說了麼,宮中的長樂公主,也是名動四國的美人呢。”十四歲的靈珠擺弄著手中的木頭梳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