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徽有時也會一人來,他會跟含章說很多話,時而嬉笑時而抱怨。抱怨最多的還屬般若。妘徽說,母親太嚴格,哪怕一點休息也不給自己。他還抱怨,母親總是動不動就將做太子做皇帝掛在嘴邊,實在可笑之極。
“你知道嗎,母親不是龍族,你我的血統都不純正,父皇根本不會傳位給我。母親總是說做皇帝做皇帝,根本是癡人說夢啊,唉~”妘徽唉聲歎氣,本就為人溫和,如今更添幾分沉靜。
妘含章還太小,無法回應妘徽,她隻是用頭蹭著妘徽,希望他開心。
那是她總是反複記憶的片段。在漫長的化形(龍族十歲前為化形)階段,隻有那個笑容若彎月的男孩,會在皓月當空的夜晚給她摘含羞草,會在無人的午後給她帶來幾個暖烘烘的肉包。雖然大都是他自己吃了,可即便看著他吃,含章也覺得很快樂。
噩耗來得太突然,一場大火毀掉了一切。
當含章被妘和重新接回宮中時,妘徽已經死了。與他一起死的還有東帝,一時間妘家如同得罪了上蒼,竟遭遇滅頂之災。唯一活下來的隻有妘和與含章,兩個不過十歲的孩子。
妘和十歲,就要肩負起朝廷和妘家的一切。含章才五歲,不懂生死何物,不懂他人的痛苦意味著什麼。她隻記得從那天起,妘徽再也沒有來看過她。更記得從那天起,原本調皮搗蛋的妘和再也不笑了。
取代妘徽來看含章的是妘和,但他隻是靜靜坐著,並不與含章多說幾句。
“……含章,含章!”
劉伊猛然睜開雙眼,少年蒼白的臉龐不停搖晃。怎麼,這是做夢了?她看看自己,發現竟然還是虺的模樣,這是十歲前的自己啊。
“含章,你醒了沒?”少年又喚道。
劉伊鑽出水麵,發現少年正認真地看著自己。一雙圓圓的眼睛,白皙又幹淨的皮膚,發髻上還帶著玉冠,穿得卻是那件隻有見外人才會穿的乳白紋龍圓領衫。
不等劉伊反應,她的嘴自己動了。
“妘和哥哥,現在天都還沒亮……”
“沒亮也要起,再不起就要錯過淑妃娘娘的請安了。”少年賣力將含章拽出來,用布擦幹她身上的水,“快化成人形,一會兒就好了,堅持。”
“為什麼我們每個月都要給淑妃娘娘請安?”
妘和停頓好一會兒才回答,“因為皇後娘娘不在了,所以我們一起去給你娘請安。”
“可是以前都都不用!”
“這是淑妃娘娘要求的,你得好好聽話,等你十歲了就得一候一安了。”
“候是什麼?”
“就是五天。”
妘和牽著含章,兩人邊說邊向合歡殿走去。
劉伊發現原來自己是名看客,她回想過去,卻不記得這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更出人意料的是,少時的妘和竟對自己照顧有加,為何她總來不記得?
她跟在兩人身後,見他們手牽手,不禁感慨唏噓。
合歡殿內的侍女很是忙碌,她們來回穿梭總是有做不完的事。劉伊這才知道,原來合歡殿以前也是般若的寢宮。兩名侍女將妘和和含章引至大殿,大殿內青紗帳幔隨風飄蕩, 花瓣灑落在地上,檀香在一旁幽靜地燃燒。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淑妃娘娘還未更衣,請兩位稍等。”
“知道了。”
妘和按住躁動不安的含章,在時間的流淌中靜靜等待。不知過去多久,外麵已然是大亮。妘和的腿酸得麻木,大殿中卻依然悄無聲息。
“哥哥,母妃什麼時候來?腿好酸!”含章很是憋屈。
“等等就到了,別急。”
妘和很想起身,可他知道這不合禮數。
劉伊也是好奇,便去向寢殿看個究竟。沒走出兩步就在屏風後看見了般若。
年輕時的般若簡直可謂天資絕色,一顰一笑極盡嫵媚。額上深紅色的花鈿如她嘴唇一般,含苞待放。刹那間,劉伊從未像現在一樣確信此人就是自己的親身母親。
可她躲在屏風作甚?侍女不是說她還未更衣嗎?劉伊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原來她正偷偷看著妘和和含章,鼻息間還不停吹著牛氣。
含章終於受不住了,她撐起身子不要再跪了。
“哥哥,含章要回去,含章腳好痛!”
妘和左看右看,將含章的小腿輕輕拉出一點,“別說話,我幫你揉揉先。”
“可是腿動不了,啊!”
“怎麼了?”
妘和著急得趕忙轉過身子,正當此時,遠處有人高聲嗬斥,“母妃未到就敢亂動,這是什麼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