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長慶三年, 禦史台獄。
當朝正一品璟王、太上皇第七子韶亓簫, 負手走進一間專為朝廷四品以上官員設置的單人囚室, 裏麵關押著昔日官至正三品戶部尚書、今日已淪為階下囚的溫琅。
為他開門的老獄卒目不斜視, 在得到璟王揮手示意後悄然退下。臨走前撇了眼囚室中頸上著著鏁、形容有些枯槁的人, 心裏卻暗歎一聲。
都說百年溫家詩書傳家, 朝中清流的翹楚之家, 且溫家在大周立身以來,始自太|祖皇帝嘉元帝,又曆經宣和、承德、承元三帝, 從不參與黨爭、儲爭,清貴之中無不稱其名望。囚室中的溫家三郎原是溫文爾雅,在官場通透卓慧, 立身極正, 以不惑之年成為三品尚書大員,朝廷重臣紛紛預測其不出十年必入政事堂, 成國之肱股。
再想想另一邊更華麗些的囚室中的太上皇第五子韶亓荇。這位日前已被降爵至從五品上開國縣男的前潁王殿下, 從前在承元帝時期亦是通情達理, 禮賢下士, 政事上又手段周全, 得太上皇看重, 將來無論太上皇諸子何人登基,潁王殿下一個“賢王”必是妥當。
就是這兩個朝堂中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是溫琅早早投靠了那位表麵淡泊名利的五殿下, 助其奪位。此次入獄的自然不止這溫琅一人, 但其餘幾人素來與五殿下有所交集,這朝堂上素有如玉君子之名、明麵上從不沾染爭儲之事的溫琅卻讓人意想不到。且璟王殿下手中的證據直指這兩人,其他人隻是順帶,反而使得溫琅成了最顯眼之人。
即使明知這兩人淪為階下囚有長慶帝新朝登基清算前朝之故,但璟王殿下日前拿出的那些證據,不論是私賣鹽鐵於關外敵族,還是十五年前五殿下指使溫琅貪下嘉河治水之款致使嘉河決堤、數萬百姓逢難……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顯示這兩人實乃賣國之蠹!
隻是……獄卒略帶些疑惑,璟王是五殿下之弟,聽說從前與五殿下也是感情親厚,與這溫琅也是頗有交好,怎會突然對這兩人集中發難?且璟王來了禦史台獄不尋五殿下,卻是先來尋溫琅呢?
囚室中,四十七歲的溫琅被鏁拷在一張小方床旁邊,隻能在那方寸之地活動。他看起來仿佛老了十歲,原本烏黑的頭上已添上許些白發,眼角細紋增生,閉目的麵色卻有些平靜,但仍可以看出他的好相貌。
五年前,溫琅嫡妻趙氏意外亡故,即使家中已有庶長子,也仍抵擋不住朝中眾多大臣想要把女兒、孫女兒嫁給他做繼室的心。畢竟溫琅剛值不惑之年就已是堂堂三品大員,品行貴重,在朝中前途無量,又出身清正之家,相貌堂堂,家中還無嫡子。嫁過去就有三品郡夫人的誥命,溫琅年紀又不算太大,繼室生個嫡子出來也不難。如此的條件,可稱得上良人了。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看清來人之後,他從地上支撐起來與來人平視,帶動著頸上鐵質的獄具嘩嘩作響。
“璟王殿下。”多日不曾安眠,溫琅的嗓音已然沙啞,不複從前的清悅。
韶亓簫並未開口,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蒼老了許多的人看,幽暗的眼神裏藏著自己才知道的刻骨恨意!
此時溫琅卻兀自笑起來,一開始還隻是輕笑,後來就笑得越來越大聲,笑得仿佛克製不住一般眼淚直流。
“你笑什麼?”韶亓簫說完便咳嗽兩聲,禦史台獄雖說關押的是犯事的官員,條件遠遠好於刑部大牢,但到底是牢室,渾濁的空氣刺激著他的肺腔。韶亓簫的身體近幾年來一直虛弱不堪,明明太醫一直開著藥,他也按時服用,卻無大用,仿佛他的身體有了自己的意識,隻願就此沉淪下去。
溫琅喘息幾聲,回息了呼吸,才清了清嗓子嘶啞道:“我笑身為堂堂大周皇子的璟王殿下,二十年來一直心係臣妻,連她當時快四十歲的年紀了也不嫌棄…哈哈…還想著娶過門去…哈…真是好笑!”
韶亓簫呼出一口氣,咬牙切齒道:“你閉嘴!”
溫琅抹抹臉上笑出來的眼淚,道:“怎麼?殿下做得!我卻說不得?”
“她是你的妻子!”
溫琅譏笑道:“原來殿下還記得,那是我~的妻子。”他在這個“我”字上咬得很重。
韶亓簫動了怒氣:“你既知道她是你的妻,為何要下那毒手?她隻是想與你和離,彼此好聚好散而已!咳!咳!”他情緒激動,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溫琅道:“好聚好散!哼!她入了我溫家的門,怎麼可能再出來!我還要殿下你知道!即使她死了,也是我溫琅的妻,入我溫家的墳墓。與你韶亓簫無關!你這輩子都別妄想與她搭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你……咳!”韶亓簫被刺激的一連串的咳嗽。他顫著手,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捂上口鼻,帶出了一隻陳舊但顯然被主人愛護得極好的綠色香囊,香囊樣式極是普通,上麵也隻繡著幾株針腳一般的翠竹,左下角中隱約透著一個“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