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潤漂亮的指節, 纖細修長的手指, 無疑是一雙近乎完美的手。

透過透明而奇異的天幕, 惡魔能看清那人指尖上每一處指紋, 輾轉迂回, 巨大得不能逼視, 自己何等渺小, 天地又是何等廣袤。

刹那間,惡魔又體會到第一次睜眼打量整個世界的感覺,惶恐不安又覺得沮喪。

那隻瑩潤漂亮的右手虛虛籠著一把空氣, 而惡魔就在那一團無形而透明的阻隔中不斷翻滾上下,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身處何地。仿佛惡魔就是被困在玻璃瓶中的飛蛾,徒勞無用地四處撞擊飛撲, 看似與自由僅有一線之隔, 那強大無比的阻礙卻牢牢捆縛著他,讓他根本無法得到自由。

即便用了再大的力氣, 凝聚出的威力足以毀滅一座宅邸, 卻有一股無聲無息的波瀾將一切撫平。在這等偉力麵前, 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脆弱。惡魔有些沮喪地坐了下來, 那隻手的主人好像突然有了興趣一般, 將被他困在掌心的惡魔高高舉在眼前, 仔細打量神情專注。

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秀美麵容白皙又美好,好似承載了所有的日光。少年的金發在陽光下閃爍, 他湖綠色眼睛中是熠熠的光芒, 似頑劣孩童緩慢折磨著小蟲,看其慢慢走向毀滅再撒手拋棄。

人性中惡劣的一麵,在白袍少年身上顯露無疑。他漫不經心地注視著掌心中不斷掙紮的惡魔,伸出一根手指就輕易製止了對方的反抗,“別動,否則我就碾死你。”

白袍少年天真地歪了歪頭,說出的話語卻殘忍而森然。也許是被自己現在的處境驚呆,也許是因為惡魔認出了對方身份如何,一時之間,惡魔真的靜默下來,沒有反抗也沒有不甘。

是他,竟是那個光明聖子,惡魔心中猛然一怔。

此時他們兩人的處境與之前徹底對調,虎視眈眈的獵捕者卻成了他人的收藏品,看似柔弱無助的可憐少年變為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太諷刺又太可悲,惡魔不禁感慨起自己現在的處境,隨後就是悚然一驚,所有之前被惡魔無意間忽略的線索,刹那間串連成線拚湊出事實真相。

枉費他以為自己是捕獵者是占據優勢的獵人,真正的強者裝出一副纖弱可憐的模樣,卻在暗中掌控全局,直至此時才讓惡魔窺見了他威嚴氣度的萬分之一。

不,那應該隻是惡魔的猜想罷了。畢竟事實太過荒誕不經,又缺乏切實的證據證明。

惡魔微微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因此平靜下來,由此才能鼓足勇氣同光明聖子交涉。如此微妙的動作,自然被對方感知到。

燦然金光不僅落在少年的頭發上,也在他的後背熠熠生輝。一對潔白又巨大的羽翼隨風顫抖,灑落點點光芒如夢似幻。盡管他隻坐在一把普通至極的椅子上,卻仿佛身在眾山之巔處於王座之上,俯瞰整個世間的芸芸眾生。

如此巨大的差距,如此令人驚異的表現,瞬間證實了惡魔之前荒誕不經的猜想,也將他尚且存在的反抗與不甘徹底粉碎。

“這麼純粹的光明神力,你掌控了光明神格。”惡魔聲音輕細地說,他竭盡可能保持靜默,顫抖的聲音卻泄露了他的內心,“被凡人崇拜供養了數千年的光明女神,居然是一個男人!”

白袍少年有些憐憫地看了惡魔一眼,輕輕巧巧地否認:“我可不是光明女神,即便繼承光明神格,也不過是最近幾個月才發生的事情。輸了就是輸了,何必給自己找借口?”

不同於以往溫軟善良的模樣,光明聖子終於暴露出他本來的性格,高傲而惡劣,殘忍又冷漠。少年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嘖嘖感慨,“閣下真是愚蠢得令我驚訝,我不過稍稍露出一絲破綻,你就迫不及待地鑽進圈套,根本不用我花費更多的力氣。”

“碰上這樣無趣的對手,我也覺得十分遺憾。”少年故意將頭低下去,近乎呢喃般的話語落在惡魔耳中,不亞於雷霆驟然在他耳邊炸裂,聲響轟隆劈碎了他所有的僥幸與靜默。

不甘心,當然是不甘心。

一想到自己暗中發動愛麗靈魂深處的印記,使少女不顧一切獻祭而來,由此自己才能脫困。極為巧妙又十分隱晦的手段,曾讓惡魔短暫得意了一瞬,誰知一切都在對方算計之中,惡魔既是惱怒又是憤恨。

如果他尚能掙紮逃脫,他定會小心謹慎地對付這個少年,將其視為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而不是輕而易舉被對方擊敗。

也許是對方偽裝太好,也許是自己太過大意。自視甚高的惡魔被一個人類少年玩弄於掌心之中,挫敗感與憤怒使惡魔快要失去理智,眼眸通紅幾欲發作。

還未等惡魔爆發,就有另外一人幹脆將惡魔接了過去。他一道術法將惡魔牢牢禁錮,隨手丟在一旁,又有些不快地握住了光明聖子的手:“別把它逗得狠了,小心它咬你。”

這種高高在上又漫不經心的語氣,好像把惡魔當成了什麼玩物。惡魔在黑暗中靜默地注視著海藍色頭發的神諭者,越發神情冷肅極為惱怒。

“我從來不會失手。”光明聖子仰起頭微笑,“再說,不是有你在麼?”

那二人語氣熟稔氣氛親密,顯然認識許久。

怎麼可能,依據惡魔以往的調查來看,光明聖子與神諭者的生活軌跡本不該有交集。明明一樣是惡魔,同樣都對一個人類虎視眈眈,憑什麼神諭者就能得到那人的認同?

如果不是神諭者身份非同一般,自己為了收集證據耽擱了不少時間,今天勝利的就是自己而非對方!

惡魔暗中磨了磨牙,仍是不甘與憤恨。此微妙的表情變化,也沒有被光明聖子忽略。少年歪了歪頭,仿佛看透惡魔的心思般一字字說:“你為什麼認定,神諭者一定是你的同類呢?因為似曾相識的氣質,還是冥冥中的某種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