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步並兩步得穿了後花園正了進屋,不能怠慢。
卻仍是在大堂的樓梯上,遇上陸一葵。
她端著一隻龍泉青瓷碗嫋娜走下樓來,再見是我也完全收了方才的狼狽失措,改回平常的淩厲模樣,甚至衣裝發飾皆已換過了。尤其是衣服,選了件蜜色短襖,下麵是同色的羅裙。襖子特意是件高襟的,正好能把頸子蓋住。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有淡淡白檀的味,始終不變。不知為何,這名貴之香聞多了我總覺得鼻腔連帶喉管皆絮膩不已。
這一次,是她先開了口,“師姐,你讓師父好等。”
我隻衝她點一點頭就要掠過去,才不過登了兩級。
“師姐,你說師父也是,好好的一對打破了一隻說是另一隻偏就留不得了。一對茶碗而已,也要行個連坐之法。”她站在我之上兩階倚身梯欄,用聲攔我去路,纖纖手指輕撫碗簷,眼光頗耐人尋味。
我知她意有所指,一時不願發作,含著一縷笑意回道:“幾年不見,葵師妹學著含蓄了。師妹本就心較比幹,現在陸公館也要你助著打理著實得不易,所以才落得這般清減了吧。瞧那翡翠鐲子,戴在師妹手上竟鬆脫得不成樣子。”我行至她身邊,輕托起她的鑲邊衣袖瞧著,裏麵露出的一截光滑卻細極的玉臂,更顯得那寬袖空空蕩蕩。心廣者才得體胖,我嘴角一牽,“衣裳的顏色是好,襯得膚白。隻是我記得昔日葵師妹隻愛些靛藍霞紅,這些過分素淨的顏色倒是梅最愛的。師妹有心了,嘴上說不認她倒還惦記著她。”說罷,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立刻如冰深凍,我但笑不言替她細心捋平袖子上一點褶皺就放著她走了。
我不是不同情她的。陸一葵從前就是個尷尬人,比不得梅溫婉可人,比不得桃爛漫赤誠.技藝壓人也算不得頂尖的,說製器梅早已盡得真傳,還有她大師兄陸一竹也是厲害人物;身法上桃從小苦練,她隻空餘了一股狠勁罷了。這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一直不甚討陸逸明歡心,何嚐不是日日過得如履薄冰。夾心人做久了總要想方設法出頭,可我萬萬料不到她選走這麼一條不歸路。隻是,能隻怪她嗎?有人曲意逢迎,也要有人欣然相受才是。那人,不正在前麵等著我麼。
及到書房,這次門是開著的,進了房還有些清涼的中藥香。隻見陸逸明他泰然自若端然肅立背手在窗前不知在眺望什麼。好一派長者風範!
“你來了。”他巋然不動,呼我道。
我依舊抱拳施禮,是自己當初答應師父要如敬她般敬重此人。
“月師侄,三日到了。”他提醒我道,還算客氣“查了三日,你有何見地?”
“恕月兒無能,不得要領。”說一番推脫之辭,還不如爽利些。
誰知他不惱不怒,隻緩緩閉上眼,換個題說道:“觀應說過,她底下的弟子連帶我那幾個不爭氣的,就屬月兒最聰慧。”
我愴然接道:“師伯謬讚了。師父不曾當麵誇賞過月兒,她隻嗔過月兒喜怒皆行於色,太過愛憎分明,成不了大事。”
“是嗎?”他聽了睜了眼看著我,眼神深邃而複雜,“月師侄可知道,觀應看似責你,實在讚你。”
我全然不解。責便是責,我們這行不是無情無心為上麼?這是師父的教誨,我卻自問參不透。
“觀應看重你擇你為徒,不是沒有道理的。你與你師父相較,聰敏,矯捷,執倔,絲毫不差。”他踱步至伏案邊,取了一隻白玉子母螭鎮紙置於掌中把玩,“最重要的一點,你跟觀應一樣,都是大情大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