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的華陽城,籠罩在火燒雲那赤光雜煙的天光下,蒼茫的天空此刻瑰麗如琉璃。城中的西路街頭,人來人往,串串燈籠如瓔珞明珠般耀眼。飛閣流丹的遺玉樓中燭火明滅,簷牙高啄恰似燕尾銀鉤幾欲挑破天幕。
樓內歌台暖響,春光融融,鎏金狻猊香爐裏焚著椒蘭,清香繚繞,煙斜霧橫。薄若蟬翼的鮫綃帳緩緩飄搖,時有時無地拂過美人們的釵環,葡萄美酒夜光杯在燈火流轉下閃爍著迷幻的光芒。
樓層閣間裏的貴介世家們百無聊賴地斟著美酒,對著滿桌的玉盤珍饈卻是一點興趣也無。“錚”的一聲,一指琴弦挑破這沉悶的氛圍,這些紛奢慣了的貴介們慵懶而饒有興味地抬眸看去,一時間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殿中央的白玉台上,紫藤色的鮫綃帳環繞在玉台四周,恰如紫藤蘿瀑布般流淌而下,襯得玉台越發地流光溢彩。不疾不徐地,一首清絕的曲子如風過竹林般拂過樓閣的每個角落,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莫不如此。這樣雅致清貴的曲子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伴著曲子,鮫綃帳緩緩升起,樓內隻剩下琴曲,連一點兒斟酒的雜音也消失了。杜蘅色的蜀錦裙擺柔順地流曳在玉台,冷蕊花般修纖的雙手在琴弦上輕攏慢拈,紫帳一旋,最終露出琴姬榮曜秋菊的容顏。直到琴曲停息已近一刻鍾的時候,滿堂依然安靜得仿佛能聽到鮫綃扶搖的聲音。
這時,遺玉樓的幸娘輕移蓮步,笑吟吟地走出來,斂衽一禮說:“不知冬至姑娘這一曲,貴客們可聽得盡興呢?”
“好!”不知是誰喝彩,就如石擊平湖般,鼓掌叫好聲頓時如漣漪般迅速擴散開去,一時間掌聲如雷。
幸娘恰到好處地控製著笑容,得體而不得意。她側開身子將冬至讓在眾人麵前,笑著說:“還是老規矩,隻是冬至姑娘還年輕,還請諸位憐香惜玉,不要嚇著小美人。”
“不勞幸娘提醒,”一名華服男子喊道,“三千兩!”
“不知閣下是三千兩白銀還是黃金呢?”一名年輕貴族笑著一拱手說,“在下出三千斛東海鮫珠。”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哪怕一千斛鮫珠的價值也遠超三千兩黃金。
又有人慢條斯理地說道:“四千斛鮫珠!”又是一陣驚呼。
價錢越來越高,出價者前赴後繼,叫價聲此起彼伏,幸娘幾乎笑得合不攏嘴,卻故意歎息著說:“哎,若是大爺們願意發發慈悲,把這冬至姑娘留在我這樓裏才好呢,若得如此,這遺玉樓的花魁立時便易主了!”
冬至始終微抿著唇,端雅地站在這喧囂的中心,視若無睹的樣子,仿佛她隻是個作壁上觀的人。
最終,這場交易以六千斛鮫珠的驚人高價蓋棺定論,那個誌得意滿的中年貴族遙遙地朝芒種伸出手,下頜一抬,示意她走過來。冬至無動於衷,猶然站著。
客人不由得蹙起眉頭,幸娘一璧陪笑,一璧勸著:“哎呀,都怪我,忘了告訴姑娘規矩,姑娘定是見大人威風凜凜,因此不敢動呢。”客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他隨意地一揮手,身後的侍從們立即身手敏捷地躍到玉台去帶人。六個魁梧男子一齊行禮道:“請姑娘上樓!”冬至淡淡地抬眸掃了他們一眼,將手攏在寬袖中。
等了片刻後,見她依然紋絲不動,一名侍衛走上前道:“得罪了。”卻也不敢真的碰她,侍衛隨手扯下一匹鮫綃紗,運了柔勁一抖,鮫紗頓時如靈蛇般卷向冬至,冬至側身躲過,身形忽地掠至侍衛身前,柔韌至極的一掌,將魁梧的漢子打飛數丈遠,那侍衛摔在地上,呻吟不止。樓閣再次安靜下去,台上的侍衛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朝冬至抓去。當先一個人還未觸及冬至衣袍,立即痛呼一聲退回去,他痛苦地用手捂住鮮血淋漓的手腕。冬至手中寒芒一閃,一柄尖銳的銅簪赫然握在手中。片刻間,冬至竟將六名侍衛都打倒在地。
客人怒不可遏,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吼道:“都給我上。”
一時間玉台前被帶劍侍衛圍得水泄不通,冬至忽然倒轉簪頭抵著自己的脖頸,尖銳的銅簪立即在她雪色的肌膚上刺出一滴鮮血。
客人急忙喊道:“不能讓她死!”
這時,幸娘居然好整以暇地輕輕拍了拍掌,玉台上突然彩光繚繞,晃花了所有人的眼。隻聽“叮”的一聲輕響,銅簪墜落,光芒消失時,隻見冬至虛脫一般委頓在台上,她緊抿的唇裏難以抑製地溢出一串呻吟。
幸娘銜著一抹嫵媚而冰冷的笑說:“這玉台上所施的法術,正是為姑娘這樣身懷絕技的人特意安排的,不惜命的美人兒我見過不少,但還從來沒有人能死在遺玉樓的。”
“哦?她究竟欠你什麼了,連自己的生死都管不得了?”一道清朗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
眾人聞言,心下都有些驚訝,循聲看去,朱欄樓閣邊上站著一名少年,白衣襴衫,容止清潤舒朗如潑墨畫中的仙。
幸娘見他氣度不凡,先是一愣,很快便圓滑地笑說:“先生此言差矣,冬至姑娘並非欠我,而是欠這遺玉樓,我不過是按樓中的規矩辦事。”
少年淺淺地笑:“好,那就按你這裏的規矩辦,你要不庭山的白玉,蒼梧野的青碧,還是靈山的琅玕?”這三樣都是稀世之寶,好些人哂笑起來,少年不以為意,他將手伸進鮫綃帳裏,從桌上端出了一樣東西呈在眾人麵前。
乍一看,隻見瑩潤剔透的瑪瑙盤上竟生長出一枝如蛟似虯的古木枝幹,赤木紫華,妍媚流變。但稍一細看,整株花樹都是美玉雕琢而成,白色花蕊處則是極細小精致的珍珠。整個玉雕巧奪天工,世所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