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火光照亮了案台前的一雙靈牌,寒冷從背後露風的窗欞沁到體膚內。膝蓋下的蒲團已經爛得能看到內裏的雜草了,從天窗上照下來的一輪月光也顯得殘破不已。
我挪了挪跪得有些麻木的雙膝,心頭一陣委屈,差點就掉下眼淚來。想我葉隱,堂堂葉家大小姐,哪裏受過這樣的罪啊!
葉家大小姐是什麼來頭?
嗬嗬,說出來怕把你們給嚇死了。
要說我就得先說我家先祖。
相傳天朝開國那陣子,我祖爺爺的祖爺爺的祖爺爺救過開國皇帝一命,老皇帝念及此恩,便賞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家先祖。而我們葉家也就是自那時起開始發達的。
是了,我家是行商的。生意之大,可以說天朝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我葉家的份。什麼鹽茶油米,絲綢瓷器,這些基本的東西就不談了,自然是在我葉家的操控之下。就連街上收泔水的,倒夜香的,想幹這些行當也得有我葉家的同意才行。
世間人常道“治國定邦雲安龍,富可敵國葉正紅”,這句話中的“雲”是指當今太傅雲從文,“安”呢是指內閣學士安之清洋,“龍”則是指當朝國舅、鎮國大將軍龍潛。而最後提到的葉正紅便是我親爺爺了。
爺爺這個名字取得好啊,葉家祖業在他老人家的手裏就翻了好幾十翻,生意可謂是紅遍天朝內外呐。
要說我葉家也就咱這一個獨生女兒,可是家大業大的爺爺一點也不喜歡我。自打懂事以來,印象中的爺爺就隻得一副不冷不熱的臉。
爺爺過逝之後,魯三爺才悄悄給我講,老太爺不喜歡我的原因是因為我的親娘是個胡人。
聽魯三爺說,我娘能歌擅舞,美若天仙,當年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孫公子,最後還是被我這財大氣粗的老爹給取了回來,到頭來卻因為難產而香消玉隕。而我就是那個要了娘性命的孩子。自從娘嫁入葉家之後,爺爺就一直看她不順眼,總說娘長得狐媚會害了我爹,所以在我娘難產的時候爺爺根本不管,完全讓她聽天由命。
魯三爺每每談起此事都會說我爺爺狠心,也順帶將我爹洗刷一遍,說我娘跟了他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倒覺得這比喻挺好,俗話說“花要開得好,營養很重要!”這也是個理兒,對吧。
可我不敢跟魯三爺這般說,因為他長得比較“那個”一點。
哦,我忘記說了,魯三爺本名魯子南,當年與我爹葉光儀並稱“京都雙俊”,他雖精通書畫音律,棋下得也不錯,可這長得嘛卻完全與那個俊字沾不上邊。
在我的眼裏,他就是個女人,還是個標誌的美女,唯一不搭調的就是他的姓氏。
小的時候我一直叫他姨姨,就算爹拿著竹尺打我,讓我改口叫他伯伯我也楞是沒同意。
一直到我五歲那年,跟一群小孩子在院裏瞎吹牛,吹到男人與女人有哪些不同點的時候,一個叫大毛的男孩子首先站出來說:“我們男人站著撒尿,你們女孩子蹲著撒尿。”
於是我記住了這句話。某一天我就悄悄跟在了魯三爺身後,直到見他走進茅廁。那一刹我便興奮地衝過去,又興奮地推開門……
然而當我驚訝地看到魯三爺背向我站著撒尿的姿勢時,我不禁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而那一下魯三爺也驚得老半天沒說出話來。
自那以後我就害怕他,因為我想不通一個能站著撒尿的男人怎麼著就長得像女人呢?或者說一個女人又怎麼能像男人一樣站著撒尿呢?
哎,他的身上著實有太多令人難解的地方。
每一回他拉著我閑聊的時候,我都是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而他呢,卻像根本看不出人家怕他的樣子,硬是把我抱著坐在他腿上。然後就望著我的眼睛開始追憶往事。說什麼如果我娘當初要是嫁給了他,我不知道要比現在漂亮多少倍,我娘也不會難產死掉什麼的……
本來像我這樣家底豐厚,又少娘疼愛的千金小姐應該很驕橫很霸道吧。
不幸的是,咱偏偏不是那樣的人。
要不,我今天也不會被那個混蛋給捆在這破庵堂裏了!
捆我那家夥叫安羽白。要不看他那顆壞心眼兒,這人長得還是算合我味口的。他與我同是天朝學堂的學生,他大我一年,成績不錯,有很多鶯鶯燕燕的追求者。
我跟他認識是在幾年前的開學儀式上。
老實說吧,以我這樣連家譜都記不完的人來說,是沒有資格入讀天朝學堂的。可是,咱不是有個富可敵國的爹,還有一個男女老少通殺的魯三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