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左青龍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 258、從此便無蓮教(上)(2 / 2)

豬皮跟人皮有本質的差異,在沒有大體老師的這個時代,為了讓葉一鳴更快上手,冒著大不韋甚至被死者詛咒的風險,赤老頭毅然趁著半夜的時候,去亂葬崗挖了剛下葬的遺體,給葉一鳴練習。

現在手裏的每一針,似乎都能夠回想起那一幕來。

黑夜之中,亂葬崗星點燭火,像是靈魂的火光,隱隱漂浮。

致敬,默悼,請大體老師,在這個時空,幾乎是無法想象的事情,赤老頭卻佝僂著矮小的身材,帶著他做到了。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用幹的麻布給葉一鳴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幫忙擦汗的人是蘇櫻,沒有人幫手,她便將袖子挽起,紮起長裙,跟在葉一鳴後麵幫手。

以前在蓮教山腳跟著赤老頭還沒有成為桂玉門門主的時候,赤老頭也經常請她打下手。然而,她總是漫不經心,沒有興致,趁機偷偷跑走,跑到蓮教偷看別人訓練。

現在這一刻,她卻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多陪在赤老頭身邊幫忙,現在隻能夠幫忙擦汗遞東西,卻幫不上別的忙。

葉一鳴專注地做著手上的事情,一瞬間,他的身影似乎跟赤老頭的身影有些重合。

蘇櫻不由得一愣。

這時候,葉一鳴一隻手伸到旁邊來摸燈盞,他的眼睛沒有離開傷者的傷口。手上摸了幾次沒有拿到燈盞,蘇櫻立刻上前將燈盞拿了起來,移到葉一鳴邊上。

突然靠近的燈源讓葉一鳴抬起頭來,這才發現一路過來,一直幫自己擦汗的人,竟然是蘇櫻。他張了張嘴,眼神溫柔起來。

兩個人之間沒有說話,卻似乎在這段功夫裏各自已經握著手相互傾訴了很久。

——

“你來這邊。”葉一鳴拉著蘇櫻讓她站到自己右前方。

原本右前方站著的那個弟子,手中的燭光正好熄滅,換上蘇櫻的燈盞。弟子正要接過來,卻被蘇櫻一攔,取代了他的位置。她在葉一鳴指定的位置站好,穩穩地拿著燈盞。弟子看了看這兩個人,趕緊端起一旁的銅盆,去換一盆幹淨的水去了。

“下一個。”葉一鳴剪掉手中的縫衣線,鬆了一口氣,腳步漸漸沉穩下來。

帶著蘇櫻移動的時候,他臉上汗水滴下來模糊自己的眼睛,葉一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難受,正想用自己的手臂去擦拭。蘇櫻卻立刻發現到了這點異樣,不用葉一鳴提出來,便搶先拿著麻布幫他擦幹了臉上的汗水。

葉一鳴愣了愣。

蘇櫻已經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什麼也沒有說,卻似乎什麼也不用說。

葉一鳴心裏的沉重和陰暗似乎被這一擦拂去不少,緩緩鬆開一整天緊皺的眉頭,再次忙碌起來。隻不過這一次,不再是一個一直轉個不停的陀螺那般落魄和慌張,他似乎後背也有了別的支撐,有了些未名的堅定和穩重。

夕陽已經完全落山,星光在深藍的天空開始閃現。

花相宜這邊已經安排人手將成堆的屍體搬到了後山一處空曠的地方,蓮教過半的人都在這裏了,裏麵還有從泥土縫隙之中翻出來的燕長生,他的屍首被放在最上方之處。火油從頂端潑下,浸濕了屍體堆的小山,他拿起了火把,丟到屍體小山的頂端。

大火呼呼而生,一瞬間照亮了大半個蓮教。一點點的火星像是螢火蟲一樣從熊熊燃燒的火堆之中飄出,空氣中傳來燒焦的味道,劈裏啪啦地發出微小的空氣炸破的聲音。

他的眼裏閃著火光,似乎回到當年還年幼的時候,踏進花府看見全家被滅的場景,也是這般火光衝天,印在了那雙眼睛裏。

他原本便與蓮教的弟子關係不親近,從未對他們打開過心扉。門主什麼的也不過是一時意氣之勢。就算是燕長生,恐怕他沒有多麼深的情感。讓他為保全眾弟子拚命,他其實從頭到尾並沒有意識要這樣去做。

“人真是脆弱啊,不是嗎,花相宜?”耳邊想起了星塵的聲音。

花相宜側身看去,他記得上一刻她似乎還在跟星河談著青龍的事情,現在倒是不見了星河的身影。

“教主你怎麼……?”花相宜疑惑起來,星塵可不是那麼多情的人,會為了犧牲的蓮教來這裏感慨一番。

“沒什麼,怎麼說我也是他們的教主。”星塵的猩紅大衣被火光染上了橙色,她灰白的眸子也生動起來,“這樣一看,忽然才覺得,自己真的是他們的教主,總歸要來送最後一程。”

“這樣子一看,忽然才覺得自己也是個門主,肩上應該擔著門主的責任……”

花相宜垂下眼簾,淚痕圖樣在眼角便愈發明顯:

“但是……這種時候才察覺,已經晚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