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瓦蘭回憶錄之十五——媾和
既然是到死靈法師的老巢作客，我早就做好了將要目睹一些離奇詭異事件的準備。
但那一次，在範陽城外某個彌漫著亡靈氣息的地下溶洞裏，當一個本來癱軟在椅子上，看上去早已死去多時的中土人緩緩直起身來，開口用標準的瑟蘭語說話時，匪夷所思、荒謬絕倫的感覺在阿紹文靈體進入我體內後又一次達到了頂點！
從“骨船法師”（我們暫且這麼稱呼他）古怪的開場白，我隱約可以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但當我下意識地***自己的右臂，卻驚訝地發現那些象征著寄居者存在的微微凸起的脈絡仍然在皮膚下麵勃勃跳動！
“‘颶……風’……薩查利亞？”“中土人”僵硬地抬起一隻長滿屍斑的手臂，指向對麵的老法師；缺乏潤溽的喉嚨讓他的聲音顯得含混而艱難。
“是的，但已是死靈法師薩查利亞，一個背棄了信仰卻仍忠於血統的捷艮達。”回答他的人語氣中充滿了同樣的滄桑。
“天哪！一個龍族？！”
烏瑪發出一聲多少有失儀態的驚叫。（必須強調的是，考慮到事實本身的震撼程度，即便對一個公主來說，這樣的反應也是完全可以諒解的。）
我這才猛然省悟到被稱作“薩查利亞”的家夥發稍上那一抹殘留的緋紅意味著什麼！
“九王聖戰”之後，“龍族業已滅絕”的論調逐漸為阿洛維恩的多數種族所廣泛接受。這一說法作為結論被提出最早可以追溯到遙遠的“暗夜時代”，五百多年來，盡管種種發現龍族或是巨龍出沒的傳聞在大陸上時有出現，但對於絕大多數生物，所有的一切僅僅止於街談巷議或者飯後談資。
在我的家鄉，哪怕最年長的祭司也不曾親眼見過一個捷艮達。而在人類等一些壽命更短的種族那裏，龍騎兵獵獵飄舞的紅發以及駭人的勇武剛好足以供現世的人們作為夜晚爐火旁講給孩子們的童話。
像是對待神跡一類傳說中的事物一樣，阿洛維恩的居民喜歡談論捷艮達和龍，他們知道龍族或許曾經在大陸上存在過，但同時也在心底接受了這樣一種成見：那些強大的生物已經永遠與過去的時光一同消逝，並將永不回頭。人們因此對龍族愈加著迷，敏感而又肆無忌憚地散布與此有關的任何謠言。
然而，在同樣的事實麵前，我的震驚遠沒有蛇妖公主來得強烈。部分原因是在此之前，我曾有幸得睹捷艮達聖女的絕世芳華，進而了解到龍族並未滅絕，隻是將本族最高貴的血脈遺失在了遙遠的東方——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另一件更緊要也更加令人費解的事情占據了我的絕大部分心神：假設阿紹文——或者曾經是阿紹文的東西——真的已經“應邀”離開我的身體而轉移到“老朋友”特地為他準備好的軀殼裏，那麼，那些我之前以為就是魔導師靈體的綠色莖脈為什麼仍然留在我的手臂上？——或者，那具腐敗屍體內的靈魂另有其人？
“阿紹文？”我試著以一貫的方式在心裏呼喚老精靈，但是沒有任何回應；就在我被詭異現實困擾的時候，剛剛“複活”的屍體又開口了。
“為了投奔塔迪亞（死神之名）而背叛阿德莫托斯，薩查利亞，你做了比我更加驚世駭俗的事情！”這一次“中土人”的吐字比剛才清晰了不少，似乎外來的靈魂已經開始適應新的肉體。
“隻要能夠複興捷艮達一族！”死靈法師揚了揚手中的骨杯，冷笑著抿了一口酒，“十五年前，為了找回得而複失的契約之石，我孤身潛入中土。嚴酷的環境和險惡的際遇迫使我學會了不依賴魔法的生存方式，但這還遠遠不夠。為了達到目標，我必須讓自己重新成為強者！
“阿紹文，你該知道，對於我們這樣在魔法世界裏浸溺了數百年的老家夥，魔素甚至比水和食物更加不可或缺！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自己呼吸第一口完全不含魔素的空氣時那種幾乎窒息的感覺。而且，與你不同，我不可能攜帶大量的魔媒，甚至連隨從也沒有一個。
“但我不得不炫耀一下自己的運氣。一次實驗中的偶發事故讓我發現有一位神祗的力量可以穿越聖龍雪山的阻隔抵達這裏——盡管使用這種力量的方法與我們以往所知的任何一類魔法都完全不同。阿紹文，即便是你這樣的天才恐怕也無法想象，在承受神恩的領域以外進行魔法研究反而會取得如此不可思議的突破！但當一個發現被揭示之後，它總是顯得格外地理所應當。是的！不論在聖龍雪山的哪一側，死亡——也唯有死亡的力量，才是顛撲不破的永恒！”
死靈法師的話終於證實了他交談的對象就是薩爾岡多?阿紹文——或者嚴格一點兒說，是阿紹文的靈魂。
像所有熱衷於研究的法師一樣，名叫薩查利亞的捷艮達老者在談論自己引以為傲的成果時多少顯得有些亢奮，這種情緒甚至令他死屍般慘白的臉上也會偶爾泛過一陣潮紅。但阿紹文（盡管我一時難以接受偉大的神聖魔導師以如此腐朽醜陋的外表出現，但那畢竟就是他）顯然缺乏同樣的激情。
好在死靈法師並不在乎聽眾的情緒是否與自己同步。
“因為這個發現，我再次獲得了力量之源，進而發展出一係列前所未有的亡靈魔法；與此同時，我也開始漸漸了解神秘的東方世界。所有這些努力都讓我有機會在新的環境裏重新占據一個支配者的地位。”說到這裏，薩查利亞優雅地展開雙臂，做了一個勸飲的姿勢。
“從初涉漢人所謂的‘江湖’開始，短短五年時間，我由一個寂寂無名的新人成為中土某個秘密幫派的領袖，雖然我的職業和技能決定了那不可能是個光明正大的派別，但我仍然以此為榮。更重要的是，它令我擁有了足以實現夢想的實力！”
“為了使用這種力量，你竟然甘心背棄自己的父神？”雖然寄身於死人的軀殼中，阿紹文依然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老朋友”。
“即便你認為這是背叛，我也已經付出了足以抵補的代價！”
薩查利亞用力拍了拍自己冰冷堅硬的雙腿，臉上浮現出一絲殘酷的笑容。
“僅僅是石化——”
“哦，不！”死靈法師帶著誇張的表情打斷了對方，“阿紹文，你這樣一生都沐浴在光明中的人永遠無法想象亡靈之神為考驗我的忠誠索要了怎樣的代價！為了掩蓋那種可怕的折磨，我自己把雙腿變成了石頭，雖然石化無助於減少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但至少，我親愛的神聖魔導師大人，不會有人因為我可怖的下半shen而感覺惡心——”
“等等！”臉色煞白的烏瑪發出一聲公主身份所允許的最高聲的大喊，然後，她轉向高踞於骨船上的死靈法師，“我發誓，從你出現後，我就被耳聞目睹的一切徹底弄懵了！現在，看在西納菲耶斯女神的份兒上，有沒有一個正常的生物願意為我解釋這一切？！我寧願與一百個獨眼巨人戰鬥也不願繼續當一個傻乎乎的、不知所雲的旁聽者！”
“請原諒我們老友重逢時的喋喋不休，紮烏貝契亞未來的主宰！”薩查利亞向年輕的金蛇妖躬身致歉，“但在開始解釋之前，首先需要對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加以澄清。”
“‘不愉快’？真是個漂亮的字眼兒！”憤怒漲紅了烏瑪的臉孔，她開始筆直地豎起尾巴，直到把自己撐高到和飄在半空的死靈法師同一高度，“不管怎樣，終於有人要為我一年來遭受的一切付出代價了！”
“是的，我將為自己和屬下的所做所為負責。雖然是一次聯合行動，但畢竟我是綁架的策劃者，而且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戰士在戰鬥中所起的作用甚至比那些東方人更大！”死靈法師指了指肅立在他身後的騎士，然後再次垂首撫胸，“不論你接受與否，為了曾經的冒犯，中土‘靈祟派’之主、死靈法師薩查利亞?奧托?庫南?伊斯埃略特此向烏瑪殿下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那麼，你這麼做的目的？——蛇妖從來不是龍族的敵人！”烏瑪的手已經握上了刀柄，但對方的態度顯然讓她很難立即劈出複仇之刃。
“與種族間的仇恨無關，那隻是一樁互惠的交易。我負責捉住你然後交給我的中土盟友，而他們也將替我完成一些任務作為回報。”
“我可以原宥你的罪過，但金蛇妖高貴的血統不容侮辱！”
說完這句話，烏瑪猛地拔刀出鞘，擺出戰鬥的姿態。
“叫你的手下擋在前麵吧，這樣你或許還能多活一時半刻！”
“我一直以為，金蛇妖之所以成為紮烏貝契亞的領袖，更多地是因為她們的智慧而非勇力。”死靈法師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相信我，如果你的母親塔羅維娜女王在這兒，她會有比發出挑戰更明智的選擇。”
薩查利亞的話讓烏瑪有點兒不知所措，但顯然還不足以動搖她的決心。年輕的公主上身微傾，刀尖對準了敵人的胸口。骨船下的小惡靈感應到金蛇妖的殺氣，紛紛不安地躁動起來。
與此同時，沒有任何咒文，一個巨大的半身骷髏從骨船船頭直起身來，隔在薩查利亞與烏瑪之間，許多綠色的頭骨從船身中飛出，回旋飄浮在死靈法師周圍——這些可怖的魔法確保了薩查利亞可以相對安全地繼續他的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