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朋友,您在讀的這部《大秦帝國》,是上海世紀版的新書。
2012年4月,我與中原出版集團及河南文藝出版社合約到期。盡管,在法律意義上我是自由的,但是,基於十二年來的合作交往友誼,此前,我們還是就後續版權進行了友好磋商(不是外交辭令),達成了雙方理解的決斷。中原朋友們理解我的選擇,同意我與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的後續版權合作。
當此新版問世之際,我對中原老朋友們再次表示衷心的謝意。
需要說明的是,這次新版,我作了一次新的全麵修訂。
這次修訂,主要是兩個基本方麵:一則,對知識性的錯誤與模糊,以及未被發現的筆誤,進行了全麵糾錯;二則,對原來靠攏通俗話本的某些寫法,進行了文風的校正。可以說,上海世紀版的《大秦帝國》是曆史知識進一步精確化明晰化,敘事文風進一步整肅化厚重化的一個版本。
一部大作品一旦定型,任何修訂都隻能是修葺性的,而不應該是結構性的。我們中國人曆史意識的基本缺陷,不在事實不清,而在是非不明。我們有龐大的史料庫,對曆史事件的記載與研究之豐厚,無疑為世界之最。可是,我們對中國文明曆史的總體認知與階段解析,以及對文明坐標式曆史人物的價值評判等,既像是一片嚴重荒漠,又像是一個巨大泥潭。說荒漠,是因為我們幾乎還沒有文明史研究意識;說泥潭,是因為我們的曆史意識充滿了矛盾混亂陳腐臆斷,糾葛交錯,說不清任何一個文明史的基本問題。在這樣的社會曆史意識條件下,一部曆史文學作品,最大的難點不是其所敘述故事的史實性,而是能否以新文明理念重新解讀曆史。解決了這個最大難點,這部作品的基本麵就完成了。
《大秦帝國》全新修訂版的問世,上海世紀出版集團與北京世紀文景公司作出了巨大的努力,辛勤的勞動。重新排版、重新校訂、重新設計、再度編輯,等等等等,時間緊迫,工作量極大。在世紀集團總裁陳昕先生的統籌指導下,在集團副總、世紀文景總經理施宏俊先生,副總經理王蕾女士的率領下,世紀文景的一群年輕朋友蓬勃勞作,一體作戰,殊多辛苦。責任編輯李文青及其所屬小組成員楊越江、閆柳君,審讀室何曉濤博士,營銷編輯鄧宇等,更是在具體工作中奮發認真,令人銘刻在心。在此,我對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的領導得力,對這些年輕朋友們的奮發勞作,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謝!另外,集團郭誌坤編審提出了高水平的審讀報告,在此一並感謝。
二
理清中國文明史,有兩個最為基本的問題。第一個是如何評價秦帝國,第二個是如何評價儒家。從中國曆史意識在“前現代”時期的呈現方式看,一個是“非秦”問題,一個是“獨尊儒術”問題;從“五四”以來的近現代思潮看,一個是“評秦”問題,一個是“批孔”問題。也就是說,中國文明史的這兩個基本問題,一直貫穿秦帝國滅亡之後兩千餘年的曆史意識。從中國五千年曆史看,所有涉及文明史的問題,都不具有這兩個問題獨具的普遍性與深遠性。對夏商周三代的認知,對秦帝國之後兩千餘年文明史的認知,盡管也有普遍性問題,但其對我們民族曆史意識的深遠影響力,無疑遠遠遜於“非秦”與“獨尊”這兩個最基本問題。
這部《大秦帝國》,正是基於澄清“非秦”煙霧而問世的。對於秦帝國及其賴以生成的春秋戰國的評價,則有三個基本問題。第一個,對這三大時代文明史地位的總體認知評判。第二個,對秦帝國統一中國文明的總體認知評判。第三個,對秦帝國政權性質及其施政實踐的總體認知評判。依據我們在秦後兩千多年形成的曆史意識,這三個問題的基本答案,幾乎都是否定性的。第一個問題,我們已經形成的傳統的普遍認知是:春秋戰國秦帝國三大時代,都是中國曆史上的黑暗時代。對這一理念的表述,二十五史中比比皆是。第二個問題,我們的傳統普遍認知是:統一中國文明,開於秦而成於漢。事實上,我們將統一中國文明的曆史功績,更多地賦予了漢代,又以否定秦帝國施政實踐的方式,實際否定了秦帝國作為統一文明正源的文明史地位。第三個問題,我們的傳統普遍認知是:秦帝國政權是專製政權,秦帝國施政實踐是暴政,秦始皇是暴君。總而言之,秦之為秦,“暴秦”兩字足以蔽之。
傳統認知構成的事實是,我們對自己民族與國家文明曆史最基本坐標的確立,繞過了春秋戰國秦帝國三大時代,而在事實上將夏商周三代與西漢看成了一個完整延續的文明史序列。中間最重要的樞紐時代,被我們全部確認為黑暗時代,一體否定了。
文明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