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來信(1 / 2)

清明泊近,一連幾天連綿的陰雨,江麵漸漲,霧靄下起伏的遠巒,一片黛色。伴隨著棗紅的杏花在料峭的春寒中開放,果園裏白色的綢李花,淡粉的桃花,水邊薄煙一般的揚花,以及草地上各種或紫或黃又不知名的野花都爭先綻開,仿佛一夜之間,山川就換了另一番模樣。

目睹如此絢麗、生機煥發的初春,庭霜並不愉快,相反卻是愁思滿懷,因為眼前美麗的景物又勾起了她對姐姐的思念。

姐姐的名字叫庭雨,四年前離開了贛北小鎮到廣州一家工廠打工,小鎮位於長江南岸,隔江與鄂東南一小城相望,兩地之間無橋相通,彼此居民借一輪渡相互來往。那時庭霜剛好讀小學六年級,四年之內,庭雨就沒再回過家,即便是在春節。

每到春節到來時,庭霜看見停泊在鎮上碼頭邊的輪船上、車站裏熙熙攘攘的車輛裏滿載著從南邊和東邊打工歸來的青年男女,他們時尚的穿著、飽滿的行囊,以及說話時滿麵帶著的幸福的笑容,都會在庭霜心裏麵投下失落的陰影。

這樣的情景一般會一直持續到除夕夜,一連許多天,庭霜偷偷跑到江岸渡口,默默張望步下船的旅客,看著他們穿過浮橋,登上堤岸的石頭台階,希望能在人群中發現姐姐的蹤影!結果每回都十分令人失望。

這時庭霜忍不住就要問媽媽,為什麼姐姐不回家呢?

於是媽媽莫衷一是地解釋:“你姐姐春節要加班。”

或者說:“這時節火車票太難買了,庭雨沒有買到票。”

再或者說:“路費太貴了,回家一次跑兩趟,劃不來!”這般那般的解釋,庭霜卻覺得都不能成立,甚為可疑,為什麼別人都回得獨姐姐就回不得呢?但庭霜隻把這話藏在心裏,沒有對媽媽說,也沒有寫信去詢問、更未在電話裏含蓄地與姐姐反駁。

然而庭霜心裏一直那麼暗自以為:“也許姐姐有她自己不願回家的苦衷呢。”

此刻,庭霜又取出放在枕邊的相冊,裏麵夾著十餘張庭雨從廣州寄回的相片,相片都是近照,庭霜是在前日經過學校信箱時發現有自己的郵件取回的,有一些照片是庭雨和朋友合照,更多的是她個人獨照,庭霜特別喜歡其中一張以大海為背景的庭雨的個人獨照,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短衫,站在一塊岩石上,更顯得身材勻稱而修秒,雙唇抿而含笑,比寬廣的波浪還要溫柔,雙眸在黃色帽簷的陰影下依然明亮,找不到一絲一毫在其他照片中流露出的輕煙一般的哀愁。

“沒法形容的漂亮。”庭霜喃喃說,她覺得姐姐改變了許多,用媽媽的話說,就是女大十八變,愈變愈漂亮。

媽媽的話對庭霜觸動很大,聯想到自身,庭霜內心萌生了許多心思,自己不能理解,對媽媽也說不得,茫然一片,仿佛草地上的晨霜,鋪了厚厚一層。難道這就是所謂成長的煩惱嗎?庭霜在一些書籍中看見過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相似的描敘,但是實際情形似乎不同,因為庭霜還沒有對誰暗生情素,或者說庭霜的腦海中充滿各種各樣不切實際的幻想,當那些幻想象電影鏡頭的片斷一幕幕閃過時,庭霜感到愉快,所有委屈、所有不開心的事一掃而盡。總之,在沒有姐姐在身邊的四年的時光裏,庭霜常感到寂寞,許多心事隻能與姐姐敘談,這是連親愛的媽媽和同窗的女友都替代不了的。

為了這個緣故,庭霜和姐姐頻繁的通信,一些在電話裏不想說、說不出口、說不清楚的話都可以憑借筆墨委婉寫在紙上,曲盡心意。從寒假到現在,庭霜就一直在專心閱讀一般中學生不願看、拿起來都覺畏懼的的小說《紅樓夢》,在信裏麵她向庭雨詳盡的談起閱讀紅樓後的心情:“每晚我都讀一段或一回甚至更多,最喜愛黛玉了,我並不嫌她的眼淚多,每看到她掉一回眼淚,我也就想流一回眼淚,都不知自己滴濕了多少頁紙。”

庭雨回信,先是誇讚了庭霜一番,說她長大了,能讀紅樓了,然後又安慰說:“悲劇即使在今世,也還在不斷演繹。幸好此生之外,還有一個看不見的世界,大觀園不能容下那些美麗的心靈,但我隻要想到她們又回到最初來自的仙境,心裏就不會那麼難受。我想你以後就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