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歸順的消息公開、正氣軍提著郭必安的頭顱歸來、幽晉冀三州聯軍趁勢出擊,幽州收複大半,一雪當年的國恥。季沁數功並賞,成為王朝新晉勳貴,無人再敢輕視。
是啊,現如今的季沁,不僅是王朝的王妃,季沁就是季沁,她的價值不是能夠單純地以“沒有懷孕”就能否定的。她的價值遠遠大於一個沒有出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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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必安現如今住在幽北的一處木屋之中,他雖然被放逐,但是餘威仍在,饕餮即便對他不滿,仍舊需要聽從他的命令。他身旁常數百妖兵寸步不離地保護,附近就是妖魔大營,可以說比饕餮居住的地方還要安全,他在這裏受不到任何攪擾,即便是妖魔古地的政敵,也奈何他不得。
跟隨他的人倀也一直在勸說他振作起來,爭取早日回到權力中心,但是郭必安卻常常感覺到一陣接一陣的疲憊。
他時日無多了,少則兩三年,多則四五年,他可能就要死了。郭必安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他時常會想在這幾年內他想要做些什麼,浮現出來的唯一一個念頭卻讓他心驚。
他想回家。
他少年得誌,統帥一州軍隊,殺得膽敢覬覦人族的妖魔片甲不留,前途如同繁花錦簇,然而這一切卻毀於奸佞之手。
他被押入六極獄的時候,尤希望陛下能夠為他平反,知道妻兒慘死,他才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殺了救他出來的獄卒,一路逃到了幽州。
他那時候並不想投奔妖魔的。他隻是想找個能夠糊口的工作苟延殘喘而已,他還渴望著收集證據,替家族平反。但是他沒有戶籍,沒有敢雇傭他,他也不信任曾經的朋友和同僚,隻好在以討飯為生。他的希望在屈辱之中漸漸被磨滅,數次想了結自己,割過腕,投過河,上過吊,卻都沒有死成。
王朝關於他的搜捕令很快傳到了這裏,搜捕令上的他胡子拉碴,滿臉凶相,上麵的文字更是將他描述成了一個出賣人族,投奔妖魔的十惡不赦之徒。
他覺得格外嘲諷。
這天,當他饑餓難忍地扒別人家的泔水桶,卻被主人家一臉嫌棄地趕走,他遊走在村鎮之中,眼前時不時地浮現幻影。
他覺得自己終於快要死了,頓覺解脫。
西北方向突然傳來異象,烏雲密布,妖魔的吼聲鋪天蓋地而來,軍人天生的敏銳令他立刻清醒過來。
——這是妖王到來的信號!
遠處的軍營響起了尖銳的集合哨,士兵們在一刻鍾的時間內集結完畢,在城牆附近嚴陣以待,郭必安在附近的一個小山坡上看見這般情景,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群妖魔在王氣的分界線前停下,不再前進,為首的妖王沉默地望著麵前的軍隊,示意身後一隻蒼猿上前來。
那蒼猿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用人族語言念著手中手稿:“妖王大人聞前幽州將軍郭必安被小人構陷,至今生死不明,妖王大人念及這位相望卻不能相交的故友,夜不能寐,遂做此文紀念郭將軍,大人道:朔雪寒斷指,朔風勁裂冰。族中射雕者,此日猶不能。翩翩幽州兒,錦臂飛蒼鷹。揮鞭快白馬,走出長河淩……”
蒼猿將妖力注入自己的嗓子,聲音極大,幾近震耳欲聾,方圓三十裏都能清晰地聽見。守城士兵們有的沉默不語,有的涕下沾襟。
郭必安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他感覺嗓子像是哽住了什麼東西,下個瞬間突然淚流滿麵。即便是全家遭受奸佞構陷,妻兒慘死,流落於此以討飯為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亦不曾流過半滴眼淚,但是此刻卻無法忍耐,哭得像是個剛出娘肚子的孩子。
第二天,他私逃出邊疆,投奔了那位妖王,從此侍奉它帳前,一晃將近百年。
如今它已經成了大妖王,而他白發蒼蒼,行將就木,被放逐在曾經守護過,又親手毀掉的土地上。思念著隻能在記憶中尋找到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