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沒有看他一眼,眉目依舊冷凝,如帶霜痕:“你認識那人?”
他並非疑問,而是肯定。謝沉巒跟在他身邊兩年有餘,姬珩清楚他的實力,兩箭皆射偏,這種事情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性發生,除非他是故意。
“……是。”
姬珩正斂袖寫信,聞言提起手中毛筆蘸墨,側頭道:“講。”
“他叫夙喬,幽州寒山人,是十年前的太學上舍第一位。那年平帝駕崩,先帝王氣不足以庇護到幽州,當夜,邊防崩潰,而後不過一個月,幽州淪陷。”謝沉巒說起往事,似乎又回到那個千裏沃土染透赤血,路邊盡是殘碎被啃噬過的屍體的地方。
他調整了下呼吸,舒緩下背後杖刑的疼痛感:“您知道的,我當年並沒有遵守皇命撤離,而是和前幽州軍的殘部一起開始抵抗妖魔,之後,我遇到了從神州急急趕回來的夙喬,那時候他家鄉寒山已經成了妖魔巢穴,他父母親人俱亡。我幫他找了很久,隻找到了半個腦袋。”謝沉巒顯得黯然,“自那以後,夙喬就瘋了。”
抬頭看到姬珩疑惑的眼神,謝沉巒也隻能苦笑:“是的,殿下,他隻是個瘋子。”
“那件事之後,他因分不清現實和幻想,幾次陷入危境。幽州缺醫少藥,無法治療,他便習慣以疼痛自虐,甚至吞服慢性毒/藥,這法子雖然能讓他清醒,但是久而久之,他身體也越來越差。”
“後來,我妹妹生病,我決心離開,帶著她南逃入王朝。後來我返回幽州帶回殘部,聽他們說夙喬回了寒山穀,我本以來他不可能還活著,求殿下念在……”
姬珩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其情可憫,其罪難恕。”
“殿下……”
“他人雖瘋,腦子卻不傻,若是綁季沁隻為勒索錢財,為何要帶她前往幽州,她挑食任性,吃不得苦,於夙喬隻是累贅。一切不過是算計。”姬珩握緊手中毛筆,手心依舊在隱隱作痛。
謝沉巒沉默不語。
“下去養傷。”姬珩冷淡道,“此事由十六接手,你不必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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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剛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想要睡一會兒,結果地麵一陣震動,遠處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嗥叫聲,她抱著附近最近的石柱,才勉強穩住自己,四下環視過去,周遭依舊安靜得令人窒息,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甚至連拴在一旁被馴養的小型妖魔都隻是撩起眼皮四下看看,又重新趴在爪子上入睡。
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在旁邊削著木頭,側頭看她一眼,嗤笑一聲:“王朝過來的人,果然還是這麼孱弱。”
季沁也不介意地笑了笑:“這裏整天都是這樣嗎?”
“聽動靜應該是英招出來覓食,可能會持續一個時辰,別把你嚇得尿褲子了。”那小子得意道。
“英招長什麼樣子啊?”
“有馬的身子,還長著一對翅膀,渾身都是老虎的斑紋。不過它若是飛起來,那可比馬快多了。”
季沁饒有興趣地和他聊起天來,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家商隊在兩年前曾經來過這裏,用一些玉石和草藥換取了一些妖獸皮。
“帶隊的是個姐姐,長得特別漂亮,天仙似地,說話聲音也溫柔極了,但是殺起妖魔來是真的不手軟,手起刀落,連白茅都比不上她。”
季沁彎了彎嘴角:“是幽水吧。”
“好像是這個名字,領隊姐姐現在在哪裏?她還說等我長大娶她呢。”
季沁皺了皺鼻子,小聲哼了一聲:“就憑你?”
“你說什麼?”
“我說,她被我趕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就知道王朝沒有好人。”那小子衝他撇撇嘴,又不搭理他她了,背過身繼續削木頭,看成型的模樣,應該是用來布置陷阱的。
季沁盤腿坐在稻草上,聽著外邊一陣一陣的嗥叫聲,還有頭頂時不時傳來的震動,每次在即將陷入沉睡的時候,就被驚醒過來。
不知道過去了幾個時辰,有人拎著大桶開始發放食物,季沁頂著碩大的黑眼圈,迷迷糊糊接了過去,抬頭問站在他麵前的夙喬:“天還沒亮嗎?怎麼外邊動靜還沒有結束?”
夙喬將稀薄得能照出人影的粥遞給她,神色波瀾不驚:“季家主,即便天亮了,外邊也依舊是妖魔肆虐,和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幽州從十年前被王朝放棄之時,便隻有永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