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看長子悲泣的臉, 宣仲安轉身離去。
他是舍不下他們, 他們是他的骨血, 是他的心愛的妻子婉姬為他生下的孩子, 他看著他們出生, 陪著他們長大, 每一個都長在了他的心上, 融進了他的血脈。
他知道為人父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也曾為國建功立業,為自己的壯誌雄心嘔心瀝血,不負祖宗榮耀, 未負祖父臨終托付……
而這一切,都是她陪著他做的。
她陪了他這麼多年,他早習慣有她。
既然已然留不住她, 那就好好陪著她罷。
宣仲安知道妻子是怎麼想的, 看她見過老藥王後,眉宇之間更是藏不住憂心, 他也當作不知, 悠悠地在一旁看史寫書陪著她, 她不明言問, 他便不開口說。
鈺君過來跟母親商量兄長婚事的章程, 見母親說著話眼睛就往父親身上瞥, 見狀她先是不語,等到後麵一次母親發現偷看父親被看到,朝她笑了後, 鈺君被母親稍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態逗笑了, 湊近母親身邊跟她悄悄道:“還沒看厭啊?”
許雙婉被女兒打趣也不著惱,反而微笑頷首:“沒看厭過。”
她向來擅長看她丈夫的臉色,無論是偷看還是正麵打量,皆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爹爹也老偷瞧你。”
許雙婉輕笑,眉宇之間的憂慮就淡了,她有些無奈地看著女兒,心中許多的話此時無一句能言道出來。
她不能跟女兒說,以後她不在了,要代她好好照顧父親;更不好跟女兒說,她不在了,父親也會好好代她看著他們的女兒出嫁……
丈夫的意思太明顯了,就差捅破最後一層紙把事情擺到台麵上來說,許雙婉生怕說破了事情無回旋的餘地,更是閉口不言。
“您就是太依著他了,咱們全家就您一個凡事都順著他,您看,爹爹連寧寧都容不下,寧寧都沒長大他就成天想把他趕走,可把寧寧急得……”鈺君故意告狀道。
“那你急過嗎?”鈺君半歲前還在他們屋裏留著,半歲之後就被她爹放到旁屋讓采荷帶著丫鬟婆子養著了。
“急過……”鈺君拿弟弟說話,沒想說到自己身上來了,猶豫了下後道了半句。
急過,但爹爹疼愛她,她很快就放下了。
“那你怪他嗎?”
“不怪。”鈺君搖頭。
許雙婉愛憐地看著懂事的女兒,心疼她這個老為父母著想退讓的寶貝女兒。
望康施寧還會胡鬧著渲泄心中的難過不滿,隻有女兒忍著悲傷替她忙碌著侯府的事情,體貼父親,照顧母親,這兩年著實是辛苦她了。
“別怪他,你爹他……”他實則也有傻著的地方,一個大男人身上背著家族,就因著她對他的一點點好,就是被人詬病也要咬著牙偏幫著她,想替她多擔負一點,要不是她舍不得,他早勞累不堪了。
想到這,許雙婉的話沒有說下去,但她對丈夫那不同尋常的的執念有了點釋然。
早早,她對他遠遠沒有現在這般傾心,而是一路走來的日子讓他們抱作了一團,他對她好一點,她便心疼他多一點,她一多心疼他一些,他就纏在她的身邊不離開,如此她如何舍得他受苦?於是就萬事想在了他的前麵,要替他擔著一點。
他們同床共枕,相互溫暖著對方的不僅是他們的軀殼,還有他們的靈魂和心。
她走了,想必會把他留在她身上的東西一並帶走罷?他焉能完整,又如何不害怕?這些都是他們這些年相依為命,深愛彼此的證據啊。
“不怪他,啊?”末了,許雙婉隻能對女兒道了這般一句。
“好。”鈺君想哭,但忍耐了下來。
她如何能怪?怪父親對母親太深情,眼裏隻有她?這怎麼怪啊,父親身體不適難受的日日夜夜,照顧他撫慰他的都是母親,在他有事的時候,隻有母親不畏生死擋在前麵恨不能以身代之,母親為了他,病入膏肓苦苦挨著掙紮度日也要多陪他一天,父親想以死作陪又有何過份之處?
這當中沒有不妥的地方,就是她太難受了罷了。
望康成親前夕,宣仲安身著官袍進了趟宮,見到寶絡,他朝寶絡三跪九拜,行了君臣之間的大禮。
寶絡坐在首位先是怒不可遏,等宣仲安行完大禮,寶絡心中隻剩不敢置信和悲愴了。
宣仲安行完禮,跪在地上抬頭見寶絡神色悲傷,他笑了笑,“不讓為兄起來?”
寶絡冷然,過了片刻方冷道:“你就給朕跪一輩子罷。”
宣仲安跪著未起,維持著跪姿與寶絡說話:“就是我由著你嫂子走,不隨她去,我也多活不了兩年。藥王曾說我活不過而立之年,你嫂子不信這個邪,費盡心思照料著我我才安穩地活了下來,你們不知道的是早些年我發病的樣子甚是難看,你嫂子見我吃了太多苦,心疼得慌,明明自己累極了還是會打起精神替我周全一切,你說她心疾早衰還能是為的誰?她本來就不應該跟我同命,但她一手把該我的噩運擔了過去,讓我不心疼她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