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栗當兵了。入伍之前，老栗專門去父親的墳墓前，他坐在父親墳頭，喝著酒。他曉得，父親一生最煩當兵的，可父子觀念上的差異，卻因為老老栗的死而變得淡然。老栗不停向躺在墳墓裏的父親解釋，他說他當兵是無奈之舉；又說做軍官是他一生的夢想。可是無論他怎麼說，他的父親都不予回應。有風吹過，吹得父親墳頭的鬆樹沙沙直響。
老栗接受體檢，接受考試。因為老栗文化水平較高，被分在空軍地勤做高空氣象探測。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放氣球，氣球上麵綁著探測儀器，儀器收集高空的數據返回地麵，然後老栗根據這些數據判斷出第二天幾點天亮、天晴天陰、風力強度、溫度、濕度、在空中的能見度，再把它們發送給空軍，以供飛行員起飛做參考。
老栗大失所望。什麼？我本是來扛槍打仗的，我本想做軍官的，可卻分配到這裏來，每天做這樣枯燥的工作？老天爺，你太不長眼了吧？在那些怕吃苦的戰友都為自己的美差而暗自慶幸時，老栗卻鬱鬱寡歡。他不喜歡這樣，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使他的青春被消耗殆盡。
的確，軍旅生涯耗費了老栗的青春，但同時也賜予了他同齡人所沒有的東西。老栗變得堅定果敢，剛毅冷酷。把他塑造成這樣性格的，與其說是軍隊的嚴格訓練，不如說是寂寞。老栗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寂寞讓他憎恨軍隊，憎恨戰友，憎恨虛耗的青春。他希望自己的青春像煤塊一樣燃燒，散出光和熱，最後在熱量達到頂點後逐漸化為灰土。可他現在的生活卻像閑置的鐵塊，在風雨中毫無光澤地鏽掉爛掉。
那是九十年代初，電腦還是新名詞。因空軍部隊裝備需要，配置了幾台電腦。老栗第一天看到電腦時，就被其古怪的外型深深吸引——這是什麼東西？和電視差不多，但可以用手敲擊鍵盤來隨意取用裏麵的內容？老栗百思不得其解。坐在電腦旁的，是軍校的大學生。老栗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用電腦收集數據、製圖、玩遊戲。心中不勝歎羨。在老栗的“溝通”下，大學生時常偷偷讓老栗也跟著玩，一來二去，老栗大致搞清楚了電腦這物件。
後來老栗複員了。老栗曾有機會去氣象局工作，但他拒絕了。對軍隊的失望使他明白，他不適合走平坦的道路，而適合走一條永遠走不完的路。帶著這樣的信念，他和我一樣隻身來到北京。老栗當過工地小工、當過服務員、當過清潔工。後來，他認識了我們老總，秦雪的父親。
那時老栗二十出頭，老總三十多歲。所謂的公司不過是個小作坊。而且一開始也並非是做廣告這類東西的。老栗當時是泥瓦匠，老總是小工頭，第一眼看到老總時，老栗便深深地被其人格魅力所折服。據說年輕時老總的氣質沒有半點工頭的粗魯和傲慢，相反，他儒雅得很，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卻令人信服。老總對老栗說，我覺得有個辦法能讓咱們賺得更多。於是兩個人搞到一台電腦，把未裝修的房子布局畫下來，再在這個基礎上畫出經過他們的設計理念之後的圖紙，填充上顏色，四處自我推銷。很快，他們收到了回報，從此，他們開始專門搞裝潢設計。
十幾年了。將近二十年了。在公司，老栗似乎找回了兒時的夢——鐵甲戎裝，終日廝殺。老栗天生的好鬥好勝性格與老總的聰明才智完美結合。老栗欣慰地看到，他們的公司正蒸蒸日上飛速發展。老總似乎每一步棋都高出時代一著，在電視機瘋狂普及的同時，他們把全部的資金投入廣告業。不久之後，他們有了車，有了房，有了地位。
一年又一年……時代在發展，老栗也年近不惑了。他開始感到精力不足，壓力太大。老栗可能到了更年期，看著公司不斷有大學生補充進來，沒學曆沒體力的老栗感到恐懼。消除恐懼的方法便是，把這些精英一個一個地趕走。老栗的行為被老總看在眼裏，但老總從未多說什麼。不久，古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