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小馬的床前推醒他。我想，如果我不能對他表達些許歉意的話，我肯定會內疚一輩子。不料，他抱怨著我打斷他的美夢，還說明天要找工作，沒工夫閑扯。說完他翻過身。
“哥們，饞餃子了吧？這個月開餉我請你去吃！”
我的話沒有說完，他的呼嚕先響了起來。
我尷尬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真羨慕這種一躺下呼嚕就跟著響起來的人，我卻被滿肚子的心事擾了一夜……
別看頭天丟掉工作時兩人懶洋洋地有說有笑，第二天一早好像換了個人，打扮得幹幹淨淨。從今天開始他們要到處遊走去找工作了，竟沒有半點緊張。仿似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成員去完成一項非常容易的任務。臨行時小馬還像我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等我的好消息吧！”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我從床上爬起來，頭痛難忍。昨天晚上睡了大概能有……多說四個小時吧。我放下手表，揉著太陽穴。鄧楠早就離開了，不知道這樣一個星期天他會去哪裏。他的私生活隱藏在冰山底下，即使是開著泰坦尼克號也甭想把那冰山撞開。隻剩下我自己孤零零地呆在屋子裏。我喝了一杯涼水，頭更疼了。
這兩個單純的家夥，單純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了。學曆僅僅是初中而已，不知道發愁，還真以為工作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我實在不敢想象他們的自信心受到挫折時的模樣。同時又發現自己沒辦法給他們任何幫助——哪怕是言語方麵的幫助。我想不出能對他們說些什麼，讓他們感到寬心，因為他們看上去很寬心。他們的一切不幸都是因我而起，我因為挨了打被炒了魷魚，把餘下的重擔壓在他們兩個人的肩上，最後害得他們與老板決裂而丟掉工作。
我忽然覺得他們肯定非常恨我，因為他們離開家的時候，關緊防盜門的聲音是那麼無情。防盜門似乎在向我透露一條信息：盡管兩個人表麵上裝成毫不在乎的模樣，但心裏麵肯定會我有相當大的成見……
想來想去，我對自己的評價低到了極點，此刻的心境也沮喪到了極點。極度的沮喪導致屋子裏的空間驟然變小，好像探險故事中被觸發了陷阱機關的洞穴，牆壁間的距離逐漸狹窄，最後完全合攏。我望向窗外，外麵的風景散發著灰心而無助的氣息，我想世界末日快到了。
翻動箱子，我拿出唐寧的照片擺在床頭。在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照片裏她原本嫻靜而並無深意的笑容漸漸改變，最後變成對我的嘲笑。越看越覺得羞愧難當。似乎我這一生總是這樣：給別人惹下一大堆麻煩，然後躲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去懺悔……我的父母也好；唐寧也好；王明和小馬也好。我是個專門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啊，就應該一輩子孤單單地被流放到天涯海角，沒人管也沒人問。
我應該找點事情做。不，我必須找點事情來做。否則弄不好我會變成瘋子。不知道今天公司裏麵是不是會有加班。我得給秦雪打個電話問一問。
撥通大概有半分鍾左右，秦雪才接電話。那聲音慵懶而無奈。
“喂，今天加班嗎？”盡管從她的聲音中我已經得知了答案，但避免尷尬，還是這樣問了。
“不加……”
“哦。”
“……”
“沒什麼事兒，就是問問。”
“……”
“喂？”
“……”
“喂？！”
“嗯？啊！不好意思……剛才你說什麼？”
“看起來你很困，非常困……抱歉打擾你了，我隻是問問今天加不加班。”
“就問這個？”
“嗯。”
“就——為——這——個？”
“不好意思……”沉睡的炎妃龍好像終於醒來了，我思忖著，下麵是不是該火山大爆發了？
“你有沒有搞錯！難得一個星期天，你不去想睡個好覺，不去想洗衣服，不去想逛街，偏偏滿腦子都是加班、加班！說你狂熱好呢還是說你迂腐好呢？而且，似乎你在試用期是用不著加班的吧？昨天一天我們好不容易把那點活搶出來，可算能睡個安穩覺了，你卻在——我看看，現在七點半——你卻在大清早七點半給人家打電話，太沒人性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麵對她那飄風震海的怒火，我連連道歉，“同事當中隻有你的號碼，實在沒別人可問。真對不起……”
“難得捱到一個星期天啊！全被你小子給毀了！”
“隻是毀了一個早上而已……”我怯生生地申辯道。
“還敢狡辯！”
“不敢……”
“哼！”
“別生氣呀……”
“別生氣呀……”她嘟囔著，火氣似乎減小了一些，“唉！算了，反正你是個怪人。為什麼突然想加班呢？”
“我在家快要悶死了！實在沒什麼地方可去，而且總是胡思亂想。不如去公司加班。”
“而且加班的話中午還有免費的盒飯供應。”
“可不！”我哈哈大笑，“正巧午飯沒著落呢！”
“咦？你是不是暗示我今天中午招待你呢？”
“沒有沒有！”我趕忙解釋，“完全沒有那種想法，千萬別誤會！”
“誤會的是你！我說的‘招待’是狠狠扁你一頓！”
“你真是個能夠給別人帶來快樂的人啊！”我笑著稱讚道，“我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說吧，聽著呢！”
“從前有一個出租車司機……哎，還是算了吧！不講了！”
“話別說到一半啊！出租車司機怎麼了？”
“說來話長呀……星期一再給你講。”
“去死！”
“嗯！而且臨死前遺囑裏肯定會提到你的名字——好啦！我的心情好多了。說實話剛才真是難過得夠戧，真要謝謝你。”
“你的好心情可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麵哩！”
“是呀……”我喟歎一聲，“我總是給別人添麻煩……”
放下電話，我覺得屋子裏麵的空氣清涼多了。外麵也開始熱鬧了。難怪，星期天嘛。我想我應該去逛街，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夠看到樂隊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