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雙手抱頭。胸腔裏的疼痛讓我直打哆嗦。這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從內向外無法阻擋的疼痛。我想哭,但卻已經無奈得連淚都擠不出一滴。我隻能踉蹌著站起來,緊緊捂著右肋,我始終不敢去確認自己的肋骨究竟是不是斷掉了,我怕真的發現自己斷了一截肋骨,可我卻沒有錢去治療。我口渴難耐——剛才跑得太急了。當我準備去買瓶水解渴時,發現自己一直拿在手中的皮包不見了。
我矗在原地,震驚了好久才接受了皮包丟失的事實。那裏麵有我的手機、早上賣書得來的八十元錢和返回昌平的公交車月票。也就是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在與外界失去全部聯係的情況下,自己把自己丟在距昌平十站地的清河。
“回家,我要回家……”
這是我的第一念頭。
捂著肋上的傷,我一瘸一拐地沿著公路向北走。按照我的速度,半小時能走一站地就是奇跡,等我到家的時候,怕是天都黑了。不過我不在乎,我也不想在這附近搜索小馬和王明的蹤影。我忍著,上天越是把這樣的苦難加在我身上,我越是咬牙忍著。午後的太陽在頭頂熊熊燃燒,汗水滴在路上,是疼痛而發出的冷汗還是炎熱帶來的汗水我不得知曉,我低著頭,每走一步都要輕聲呻吟。我覺得我快脫水了,渴成這樣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嗓子裏好像有兩塊滾燙的石頭在相互碰撞。我想象著,大概食道的那根管子已經幹到兩壁在摩擦了吧?我產生了一些幻覺,但又強製把這些幻覺壓下去。周圍一切都變得白花花的而且影影綽綽,耳朵裏隻有耳鳴聲,和我還在殘喘的呼吸聲。最後,我一步也邁不動了,停下腳步。
不遠處,有個女孩站在樹陰下,不停按動手機鍵盤。她的手上,拿著一瓶綠茶飲料。飲料還剩多半瓶,綠油油的,使人浮想聯翩的綠茶。
我在路邊坐下,默默地觀察著。女孩站累了,蹲下來,把那瓶綠茶放在地上,仍然在全神貫注地擺弄著手機。我暗暗祈禱,希望她能夠馬上離開,並把那瓶綠茶留下。因為以我現在的體力,不可能從她手中把綠茶搶奪過來。雖然她身材瘦小,但路上還有許多行人。這種等待讓我倍受煎熬,我覺得每一分每一秒對我而言都是極限。有好幾次我想衝過去,搶過她的綠茶就跑,但我沒有這樣做,我沒有力氣奔跑,甚至連站起身來都是一種奢望。
遠方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女孩趕忙站起攔下出租車,鑽進車內離開了。萬幸萬幸!那瓶綠茶還放在原地。我快步走過去,在那飲料瓶前立住。
撿?還是不撿?
不撿?我快渴死了,那綠油油的,使人浮想聯翩的救命的綠茶就擺在我眼前,我剛才一直盼望的情況就在眼前,隻消彎下腰,我就可以活下來,然後堅持著走回家。
可是如果我把它撿起來了呢?
那可是人家喝剩下的東西啊!我他媽還有沒有點尊嚴了?還他媽算不算是個男人了?
最終,求生的欲望戰勝了尊嚴。我撿起了那瓶人家喝剩下的飲料,順便把自己的尊嚴丟在這寬闊的馬路上。我像是在垃圾堆裏撿剩飯的狗一樣把飲料瓶蓋擰開,如獲至寶地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而且又被嗆了個半死。
我恢複了體力,把喝剩下的綠茶揣在懷中,生怕有人搶奪過去。然後低著頭一聲不響繼續向北。起風了,世界變得清涼起來,不再是一片灰白了。看來,上天還沒有拋棄我。
但情況遠遠沒我想的那般樂觀。風越刮越大,我抬起頭,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烏雲已經彙聚在我的頭頂,一滴雨水落在我仰起的臉上。我趕忙加緊腳步,好像一條躲避鯊魚襲擊的海龜。但逃不掉的,沒走幾步,傾盆大雨便直落而下。
我放慢速度。無助、自卑、屈辱、憎恨……隨著自我到北京以來最大的一場雨不斷膨脹。我把它們壓製下去,低著頭,一聲不響默默向北……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媽……您要知道我現在是這副狼狽相,肯定又要傷心落淚了……
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父!
爸……我選擇了自己的道路,結果卻栽了一路跟頭。現在連上天都在和我作對,看到我這樣,您肯定高興得不得了吧?
何時功成名就了,歸鄉,醉笑陪公三萬場……
唉,唐寧……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上的半瓶綠茶扔向天空,綠色的塑料瓶在半空中翻轉幾次,掉在地上。我開始指著上蒼破口大罵,用平時想都不敢去想的肮髒字眼。我恨這個世界,恨這個城市,恨我自己一無是處,連一份發報紙的工作都做不了。我已經無路可走,暴雨擊打在我的臉上,順著鬢角淌在我早已濕透的衣服上。在遠方,沉沉的悶雷隆隆作響,似乎是對我的憤怒做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