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了。”
“什麼？”鄧楠在書桌前回過頭。
“我現在又灰心，又絕望。一閉眼睛就做惡夢。我想，我是不是在北京走到頭了？”
“不至於吧？不過是挨了頓打嘛！”
“可不是挨頓打那麼簡單呐。我合上雙眼就會昏昏欲睡，可又不敢睡；睜著眼又頭痛欲裂。我害怕，怕有一天在這裏會再次體會這種恐懼。我懷念過去，那時我的人生是多麼美好！不累，不痛，沒有恐懼，好多人關心我——不管是真是假，起碼不至於被打成腦震蕩也沒人理睬——我想我爸和我媽，我大老遠跑北京來，半年多了，我什麼也混著，要是我爸我媽在我身邊，我肯定不會吃這種虧……”
“也不會受到這種鍛煉。”鄧楠接過話。
“鍛煉？”我看他一眼，“你真會挑時間開玩笑……”
“曆史上第一部成文的法典是什麼法典？”
“《漢穆拉比法典》。我聽說過。”
“錯！是《烏爾納姆法典》。看來腦震蕩對你造成的傷害的確不小。”他輕蔑地笑著。
“見鬼！這個你根本沒教過我！”
“那是因為你在這裏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啊。”他架起腿說，“在這麼大的環境下，真的就沒有你能夠立足的地方？自己沒學到位，還總抱怨，有什麼好抱怨的？”
“我承認我無能行了吧？我從沒抱怨過北京這麼大卻沒有我立足之地這樣的話吧？”
“可你就是這麼想的。”
“沒有！”
“哼，剛才還說你什麼也沒混著，分明就是抱怨沒人給你一個適合你的平台麼。”
“我那是自嘲，嘲笑自己無能。我可從沒抱怨過誰沒給我什麼平台。我曾刻苦讀書過，我研究曆史、國學、文學這些東西，可我發現我研究的這些東西對我在北京的發展毫無用處，我在北京甚至連我在大學讀的專業都派不上用場。我覺得可笑，太搞笑了！哈哈，聽說過嗎？一混小子讀了兩本書就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跑到我們偉大祖國的首都來躍躍欲試，結果是一塌糊塗，搞得自己身無分文丟人現眼連家都沒臉回。你們政法大學有笑料了！你回去對你的同學說說這事吧，肯定招笑！”
“我不會笑話你的。”
“很快就會了。在我離開北京落魄返鄉之後。”
“真打算回去？”
“真的……”
“真打算回去？就這樣落魄著回去？你不喜歡北京？不喜歡四合院、羊肉餡餃子？不想繼續陪我學完法律課程？你曾說過，如果你陪我把我的法學課程學完了，肯定會有撒貝寧和王筱磊那樣的氣質，那樣你就不用再自卑你長相難看了；你還說，如果和各個大學裏麵的國學教授交談幾句，就算橫屍街頭也值得；前幾天你在路上見到個酷似崔健的人，回家後就著了魔似地求我打探崔健最近有沒有演出……你說的這些都是假話？”
“那種幻想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今天，你躺在這裏懷念過去，明天你就可能躺在家裏懷念今天的時光。你還要在這日複一日的懷念中呆多久？還要在對往昔的遺憾中呆多久？”
“我……不甘心。”
“你說什麼？”
“不甘心哪！我不甘心……”我死死攥住床單。
他不再理我，扭頭望著窗外。於是我再度退縮到自己的世界當中，但我已拚不出一幅完整的回憶景象。
晚上，小馬回到家，一屁股坐在床上，低著頭一聲不吭。最近每天都是這樣，抽過一根煙後，他憤憤地說，今天又沒見到那三個鱉犢子。
沒多久王明也回來了。和往日不同，他沒敢進屋，縮著肩膀站在門口。經過幾分鍾的沉默，他小聲告訴我，我已經被老板解雇了，明天就可以去領薪水了。
小馬突然像孩子一樣嚎了起來，揮著刀要去殺死我們老板。王明死死地把他攔腰抱住。鄧楠一言未發，緊緊攥著的拳頭不停敲打著書桌。
我連呼吸的力氣都沒了，把被子蒙在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