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最後的正與邪(1 / 2)

陸漾又在曆劫。第一千九百次血煞天劫。

他一身青衣, 負手立在極峰峰頂, 俯瞰天下芸芸眾生。

劫雲在他頭頂彙攏堆積, 塵寰無光, 空氣滯澀, 雲上一點黑紅粘稠得簡直要淌下水來。山巒四周風雷陣陣, 鬼哭狼嚎、哀怨悲啼之聲刺人耳膜, 方圓萬裏之內,生靈絕跡。

“……還有完沒完了?!”

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忽有人用清澈高亢的聲音剖開黑暗血汙, 中氣十足地連聲吼道:

“短短的三年裏你就引了七次天劫,很開心是吧?!是,老子知道你很厲害, 咱們一票子加起來也玩不過你, 認輸!認輸還不行麼!尊敬的無敵的偉大的崇高的祖墳冒青煙的清安魔君,算咱求你了, 你他媽趕緊高抬貴手, 讓咱們歇個幾天, 萬事好商量!有啥事兒你就說, 能辦到的咱絕不推辭!您老人家身體多嬌貴呐, 傷了痛了就不好了是不是?打什麼架啊?渡什麼劫啊?想見咱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咱們兄弟對您的敬仰宛如滔滔江水——”

陸漾身形未動,眼神漠然依舊,隻皺皺眉, 不耐煩道:“滾下來。”

“哈?滾下——行!不就是滾下去麼!隻要你答應不動手——”

“聒噪!下來!立刻!”

天上的劫雲抖了一抖, 像是瑟縮了一下,緊接著,忽如春風來,烏雲消退,彩徹區明,天光堪稱溫柔地斜斜灑下,仙音遙遙響起在極峰各個角落,鬼蜮散去,仙境甫臨。

有人從天上踏祥雲而落,晃晃悠悠地在陸漾身前三丈處站定,一揖到底,畢恭畢敬:

“天上十八,拜見清安魔君!”

陸漾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生受了這一大禮,也不回拜,姿態端得甚高:

“是你,嘖,為何又是你。”

十八腆著臉笑道:“因為我和魔君最熟,說錯了話也不擔心被打得魂飛魄散,靈昧不複——”

“哦,是麼?”陸漾笑,“不若你往前走一步試試?”

十八麵色一變,冷汗立刻就下來了:“咱咱咱可沒得罪你!”

陸漾哼道:“沒得罪?哼,敢對陸某大喊大叫,這罪名稍微一算,讓你死一百次都夠了!”

十八趕緊賠笑道:“鄙人天生嗓門大,也不太會說話做事,清安魔君大人有大量,豈會計較這等細枝末節,和我一般見識……”

“人呢?”

“呃,快了,快了……”

“過三月,某要知道準確信息。”

“三月之後又要引劫?你能不能消停——啊,是,是是,您自便,您隨意,您老開心就好!”

陸漾無可無不可地一笑,細看十八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十八翻著白眼躬身相送。

至此,清安魔君的第一千九百次天劫算是渡完了。前前後後不過三十息,還是曆劫者本人硬拉著天劫說話嬉鬧才拖得這麼久,否則最多三息,即可完事大吉。

“這小子……”龍月在山腳喝茶,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三盞玉瓷小杯,一杯屬於他,一杯屬於坐在他對麵閉眼哼歌的鳳凰,還有一杯,當然是屬於山上那個把曆劫當做召喚仆從的清安魔君,“天都沒他架子大,真是禍害!”

鳳凰慢悠悠停下唱歌,打了個哈欠:“哪有?他除暴安良,誅殺妖邪,雞鳴狗盜之徒這些年被他殺得百不存一,黑暗勢力更是被他挨個連根拔起……如此觀之,他對世間正道的維護做得比天上所有人都好,挾功自傲,便是比老天爺架子大些,也是應該的。”

龍月眯起眼睛:“你倒能記得他的好處,可我隻知道,他為了引下天劫,天天幹那些喪心病狂的破事兒,還一幹就是四千年!”

鳳凰笑了笑:“我是自願的。”

“你當然是自願的!你要是不願意給他殺,我能忍他到現在?”龍月氣呼呼地看著手中小茶杯,覺得一口飲盡杯中茶水也顯不出什麼英雄氣勢,不由得歎氣連連,十分懷念自己曾經的大酒壺,“要我說,他就是瘋了,明明入魔,偏要伸張正義,清除罪惡,一副慈悲嘴臉;然有心向善,可又總盯著你這代表最純粹善良與美好的大鳥,一個勁兒地殺你給自己造孽……殺你一百次就能惹得神憎鬼厭,天劫臨頭,可他又不是那些天劫的爹,也不是天劫的老婆,三天兩頭去調戲欺負那些小家夥做什麼?”

鳳凰噎了半晌,才悶悶笑道:“睹物思人?”

“哈?”

“阿月,你真是老了,忘了當年追裳兒的心情了。”鳳凰掩住臉,長歎道,“最是離別久,近鄉飲清愁。那情大過一切,痛過一切,他心中苦得很,所以才做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我們這些過來人,都擔待則個罷。”

龍月怔怔地搖頭,繼而苦笑,喝下那滾燙的茶水。

再大再痛的情,就能讓人心安理得地一次次殺掉親人朋友,隻為了罪孽加身,獲得那三息或者三十息與天劫的無聊會麵麼?

真是自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