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漾又在曆劫。第十九次血煞天劫。
他一身青衣, 負手立在極峰峰頂, 俯瞰天下芸芸眾生。
劫雲在他頭頂彙攏堆積, 塵寰無光, 空氣滯澀, 雲上一點黑紅粘稠得簡直要淌下血水來。山巒四周風雷陣陣, 鬼哭狼嚎、哀怨悲啼之聲刺人耳膜, 方圓萬裏之內,生靈絕跡。
但凡開啟了靈智的人與妖,一瞥見天上的顏色不對頭, 再看到山巔立著的那個孤高身影,早就抱著頭能跑多遠跑多遠了,誰也不想在陸漾曆劫的時候被波及個一下兩下——那可是號稱能折殺掌道高手的血煞天劫啊!
整個真界修者不少, 無論是人是妖, 一生總得經曆幾次劫數。但是像陸漾這樣,一曆劫就是最恐怖的血煞天劫, 而且五千年間引動了十九次血煞天劫的, 算來算去, 古往今來, 怕也隻有他一個。
由於他頻頻引發天劫, 且渡劫方式總是破壞力最強的硬抗硬打, 導致他所渡劫之處往往受損嚴重,百年內都緩不過勁兒來,讓真界視其如洪水猛獸, 更有某些多事的說書人, 已經開始用“人形天劫”來稱呼他了。
如今,這位“人形天劫”正傲立山巔,眯著眼睛向上打量劫雲,神色淡漠。狂風卷動著他的青衫,衣袂獵獵作響,血色雲朵又壓低了數十丈。
陸漾忽然哼了一聲,聲音不大,但他身體一丈內的狂風應聲止歇,雜音盡去。天上的血雲抖了抖,似乎有破碎成絮的趨勢。
沸滾喧囂的極峰上下,唯在他那兒被開辟出了小小的一方安靜天地。
一身煞氣外露,老天也要退讓三分!
青衫衣角慢慢地飄落下來,陸漾悠悠然勾起了唇角。
“這一次,陸某打算自殺。”他這麼突然開口,望向空處,也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不過,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沉悶渾厚的聲音嗡然響起:“自殺?”
“對,自殺求死。你不一直都想讓我死嗎?”陸漾的語氣裏流露出譏誚的冷意,“然而,前十八次你都殺不死我,如果我不想死,那麼這一回,你將依然殺不死我。所以我打算自己動手,省得你再犯難發愁。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啊,高高在上的‘天道’大人?”
沒有回應。隻是風驟然淩厲了起來,在陸漾外圍瘋狂肆虐,發出尖銳的哮鳴音,引得山石亂滾,群峰戰栗。天色愈發陰沉,正午的天,忽的就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夜。
陸漾又哼了一聲,接著開始大笑,笑聲如滾滾濤水,激昂長空,連綿不絕,居然硬生生地把天地風聲給壓製了下去。
萬裏之外的修者們都聽到了一聲驚雷般的笑罵,字字鏗鏘,如在耳邊:
“天道天道!什麼天道?狗屁不如!”
他們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接著,他們看到遠處漆黑的山巔亮起了一團耀眼的金黃色光輝,就像太陽凝聚於山間,月華流轉於大地,那光亮有著光耀蒼穹、照徹骨髓的通透。
有識貨的尖叫出聲:“射日弓!月骨箭!是通靈神器!”
於是修者們同時倒吸了第二口涼氣。
陸漾冷笑著一箭射出,天地為之由陰轉陽,濃黑的夜瞬間亮比白晝,萬裏之內纖毫畢現,劫雲徹底破碎,狂風已經完全失去了存在的痕跡。
第十九次天劫,這就完了?
陸漾可沒如此樂觀。他執著長弓,在一片肅殺般的死寂中,靜靜地等待著下一輪劫難的到來。
若天道隻因為他的一句話、一支箭就把天劫憋回去,於死死盯著此地的萬千修者麵前顏麵何存?雖然誰都知道天劫隻是無用功,但是不努力一把就放棄,老天爺想必打死也幹不出來這種頹廢窩囊的事情。
果然,三息之後,咆哮的奔雷閃耀著藍色光電,如龍似蛇,凶狠刺破蒼穹,從四麵八方齊齊撲至。空氣中到處都是炸裂的細小電弧,劈裏啪啦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不過,這劫雷和“血煞天劫”那唬人的名頭比起來,就未免有些敷衍的味道了。
陸漾嘿了一聲,一抖衣袂,揚聲道:“風雨如晦,堅忍如山。我身非存,何方不安?”
他不閃不避,一指點向空處,指尖青光瑩瑩,吸引得大大小小的電光爭相彙聚於此。
龍蛇銜尾,劫雷一邊炸裂出無數細小的電芒,意圖向四周遊走;一邊又被無形的巨力死死按壓在陸漾身前,左衝右撞而不得出。在壓縮到了某一點之後,那兒的光線和空氣噗的坍塌了下去,形成了一個漆黑死寂的大洞。
陸漾支撐著這個大洞,仿佛在舉著一個有些危險、正在舔噬虛空的大球。
萬裏之外,各方修者們突然一個激靈,無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陸漾扭頭望過來的模樣。
那位“人形天劫”大人臉上笑意甚深,隨意揉捏著劫雷,悠悠說道:“此物天地所賜,諸君要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