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隨後她長歎。
“我又何嚐不是呢?隻是,若再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定不會再活得那般窩囊!”
小白花卻吸著鼻子抹眼睛。
“我倒寧願做鬼,這人世太苦了,多過一日就是一日折磨。”
季明珠看著司命鬼君,隻覺諷刺,想活下去的人沒有機會,不想活的卻又偏偏不讓她死。
“明珠姐姐,求你替我去吧!”
小白花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緊緊握住明珠的手,一雙眼睛淚盈盈的。
“珠兒是沒本事的人,想到家裏那個光景,我就怕得很,就算再來一次,遲早也還是會尋短見的,可若是換做明珠姐姐,或許一切就會不同……”
明家偏院,一間空屋內草草設了個靈堂,牙床上那名少女素被加身,白綢覆麵,正是尋了短見的明珠。
明珠乃奉縣茶商明堂的三姨娘竇氏所生,雖不是夫人肚子裏爬出來的種,但也是明堂獨女,又生得花容月貌,因此剛過及笄之年,美名已響徹奉縣,多少貴饋子弟不計庶出,慕名前來求娶。
明堂此人尤其勢力,為給嫡長子明瑛入仕鋪路,便不顧明珠幼年曾和城南許家訂過的婚約,悄悄收下賈知縣、範總兵兩家公子的聘禮,後來明瑛在這兩家相助下捐了個小小京官,天子腳下,貴人如雲,明瑛為了向上爬,在席上裝醉吟唱“佳人曲”,他有個絕色妹子這事便弄得人盡皆知,明瑛趁機又攀了兩起高枝,快活了沒兩年,轉眼明珠已經十七歲,這婚事眼見拖不下去了,明家知道盛京裏那兩位都是惹不起的主,心下害怕,合計著以八字不合為由,先退了其中三樁婚再說。天下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這如意算盤還沒打響,便被人將他明家一女五嫁的醜事抖了出來。
自古請神容易送神難,雖說原配許家式微,可賈家和範家卻都是奉縣有頭有臉的人物,當下帶著家仆衝到明府就要搶人,明堂父子此時早已遁了,留下夫人龐氏閉門裝死,可憐明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哪裏見過這般陣仗,又羞又急,平日裏連殺雞都不敢看的人,竟鼓起勇氣跳了荷花池。
此時竇氏已在女兒靈前守了整整兩天兩夜,明堂不在,家裏的事一律由龐氏做主,可她卻遲遲不替明珠料理後事,竇氏遣丫頭翠盞去求了五回,翠盞卻隻捧回六十兩黴爛銀子。
“夫人說了,庫房的鑰匙一向在老爺手裏攥著,如今老爺人在盛京,這闔府六七十張嘴都等著養活,實在拿不出錢給小姐風光大葬,少不得先將就著下葬,當然,三姨娘若是願意等老爺回來再辦也成,隻是現在大夏天的,隻怕人放久了味道不好聞……”
竇氏痛失愛女,兩個眼睛早已哭得如核桃一般,聽了這番混賬話,更是氣得幾乎暈厥過去,翠盞連忙幫她順氣。
“三姨娘!三姨娘!”
竇氏直著脖子喘息一陣,流下兩行清淚,自古有子是妾,無子是婢,再怎麼氣,她卻是對龐氏無可奈何,當下隻得褪下手上鐲子,髻上幾根玉簪交給翠盞。
“把這些並我妝奩裏的所有首飾都拿去當了,一定要讓小姐走得體麵。”
翠盞正要接過,不妨往牙床上瞥了一眼,卻是嚇得魂飛魄散,手中鐲子簪子叮叮當當掉了一地,竇氏還沒反應過來,翠盞已經癱軟在地,指著牙床亂顫。
“小姐!小姐起屍了……”
竇氏回頭,隻見床上的明珠自行扯下覆麵白綢,正皺著眉頭低低呻吟,當即也嚇得自椅上跌了下來,但到底是親生親養,抖了片刻,她終究還是大著膽子湊了過去。
“珠、珠兒?”
明珠掙紮起身,喝進腹中的水嗆入氣管,惹得她不住咳嗽。
見明珠胸口起伏,一張臉因為氣息不順憋得發紅,實在不像個死人,翠盞還在發愣,竇氏已經撲上去將她抱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是夢嗎?是夢嗎?珠兒、珠兒你真活過來了?”
明珠睜開雙眼,越過竇氏的背,明晃晃的陽光刺得她太陽穴生疼,卻又讓她不由咧開嘴笑了起來。
原來重見天日的滋味,竟是這般好麼?
她拉開嚎啕大哭的竇氏,抓著她的手撫在自己溫熱的麵頰上,展開笑顏。
“娘,不是夢,我明珠,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