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暈,是有點兒暈。不是暈頭轉向的哪種暈,不是暈車暈船的哪種暈。這種暈有些個愜意、瀟灑,甚至有些個得勁兒、過癮。說起來嶽亮肚子裏墨水不少,遣詞造句能耐著呢。現如今,把腦瓜兒裏的詞兒搜了遍,也找不出一個適當的詞,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瞎打個比方吧,象被初戀的姑娘冷古丁吻了一口。頭暈了,心醉了。一個種大地的莊稼漢子,迷上了上網聊天,時尚哪!一個女人在網絡裏戀上了他,上癮呀!哪種被人惦記,被人思念,被人親,被人疼,被人戀,被人愛的滋味,幸福極了。電腦,你真好!
嶽亮的QQ昵稱叫月亮。今個兒一上線,那個叫白雲的姑娘就嗔怪他,你好,月亮咋才升起來喲?我等你老半天啦。
謝謝你,沒別的網友嗎,為什麼非等我?嶽亮明知道白雲是願意和自己說話,故意這麼問。
不是願意和你聊嗎?你不高興嗎?白雲委屈的說。
高興高興。我挺忙,不像你。嶽亮心裏甜絲絲的,他很羨慕白雲的悠閑。今個兒,他和妻給蘋果園冬灌。春肥冬施,又澆水又施肥,倆人忙活了一大天。飯後洗吧了兩下子,妻歇息了,他才忙裏坐在電腦前。
我上網很少。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自從認識了你,我才盡量擠時間上網找你聊的。
你不是除了上街買菜,就是燒水做飯,再就是上網麼。在嶽亮的印象裏,白雲就是天天泡在網上的蟲。
買菜,做飯,輔導女兒學習,還要侍候婆婆。婆婆癱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學校放假,我幹這些。平時,除了這些,我還要備課、上課。還擔任著畢業班的班主任,學生們的大事小事,我都得管。你知道嗎?我是剛把婆婆尿的墊子洗幹淨了,才上網的。我天天累得要死。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悠閑。白雲的話裏,透著對生活的聲聲歎息。
嶽亮沉默了。他的心裏沉甸甸的。她是一個很孝道的媳婦呀,任勞任怨的。心裏就升起股同情和稱讚。抱歉的說,對不起,剛才的話,委屈你了。說實話,老大難當啊!
是啊。在娘家,我是大女兒。姊妹倆,沒哥沒弟。兩邊的老人,我都得照顧。白雲說,沒辦法,命苦啊!
不苦,你也不會這麼優秀。生活的艱苦,是造就好人的沃土。嶽亮由衷的認為,男女都一樣,命運的坎坷,生活的艱辛,是一切優秀人品的肥和水。就說,從你身上,我看到了勞動婦女的傳統美德,勤勞、孝順、艱撲、賢惠。
看你說的,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優秀。我有好多缺點、毛病。有時候,對生活還有點兒抱怨。盡管白雲嘴裏這麼說,心裏還是很願意聽嶽亮說的話。
嶽亮心裏一沉,一個柔弱的女人,麵對那麼繁重的工作和家務,有時有些抱怨,甚至掉幾把眼淚,都不會影響她們自身的優秀。這種時候,她們是多麼需要一種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啊!他思索著手指擊鍵。剛打出:在人生的道路上,生活的艱辛和苦累,是一種難得的精神財富。…..白雲的QQ頭像突然由彩色變成了黑白色。嶽亮愣怔了。擊鍵的手指僵在那兒。象在初戀約會時,姑娘一甩辮子走了。自己被晾在哪裏,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知道,白雲今天不會再上網了。還是不願關閉電腦,也不願取消登錄。他希望看到白雲的QQ頭像再變成彩色。他等著,等著,始終沒有看到。他極不情願地緩緩站起來。妻和孩子在東間屋都睡了。他不願驚動她們。他的心裏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隻有白雲一個人在等著他。
冬天的夜晚,天很冷。可是,嶽亮感覺不到。他站在水泥台階上,不自禁的朝著東南方的天空眺望。白雲的家在鄭州郊縣的縣城裏,她任教的學校在農村。她哪地方,位於嶽亮的東南方。一朵白雲在星星們的身邊飄動著。像是對著孩子們娓娓地訴說著什麼。那一定是白雲,在給她的學生們講述著一個美麗的童話。月亮站在她的身後,輕輕的把柔和的光披在她身上。她回眸笑了笑,麵頰依偎著雲絮,眼睛看著她的學生。
嶽亮癡癡地望著晴朗朗的夜空。風息了,雲歇了。夜,走進了深深的夢裏。他竟一點兒睡意也沒有。有人說,被人思念,是一種幸福。思念那個思念自己的人,也是一種享受。見鬼去吧!哪種悄悄的惦記,哪種惴惴的牽掛,那種綿綿的情絲,哪種悠悠的思念。純粹是讓人在經受一場,淒楚的折磨和痛苦的熬煎。
他進屋從茶幾上提起一袋牛奶,幾口就吸幹了。他知道,睡前喝袋牛奶,好處挺多。然後,他輕輕地上床,悄悄地挨著媳婦睡下。今天的牛奶,好像失去了以往那種催眠作用。他睡不著,光一個架兒著,就不得勁。翻了個身,又翻過來。媳婦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什麼時候了,還光鼓湧不睡。你不睡,也不讓別人睡。她不知道,嶽亮的心裏在想啥。嶽亮的心裏說,我咋不想睡,睡不著啊。
嶽亮的家在石家莊東部的小陳村,村子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七幾百戶人家,有電腦的還不多。除了幾戶有生意有買賣的老板家裏有,就是新嫁來的媳婦嫁妝裏有。嶽亮家養著幾頭奶牛,效益不賴。還種著幾畝蘋果園,又都是市場上走俏的新品種,年年賣個好價錢。地裏不忙的時候,嶽亮就到就近的企業或公司裏打打工。一個月,也能進個一千兩千的。雖說是工錢拖欠著立時給不了,反正是他欠咱的,咱不欠他。手頭兒富裕,日子又順溜。不蓋房子不置地的,那錢兒,存多少是多。見別人家有電腦心裏就癢。
吃過晚飯,媳婦收拾了碗筷,正在毛巾上揩手。嶽亮一閃身進來,坐在媳婦對麵,心裏踹踹的,就拐著彎兒說,賣的哪次蘋果錢,我支回來了。花了吧。媳婦知道,那些爛掉一塊的,有斑點的殘次果,往年淨是扔貨。今年送到果汁廠,還賣個不賴的價兒。撿來的錢,花著就不心疼。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花吧,你買什麼你買吧。什麼大不了的事哩,還商量。
咱就買台電腦吧。那裏麵可是什麼都有。嶽亮的心並沒有完全放下來,又試探著攛掇。不!買什麼也不買哪玩藝兒。玩不來糧食,玩不來票兒的,淨耽誤事。媳婦聽人說過,電腦,不是什麼好東西。那裏麵有網毒。玩上了,就跟抽大煙似的,上癮。能不吃不喝不睡覺,不住勁地玩。又不容商量的補了一句,你要不念聲買回來,我也得給你扔出去。嶽亮摸準了媳婦的脾氣,知道真的買回來了,她也不會真的給扔出去,一準得三天不搭理你。接下來便是一付無奈的樣子,買了也甭往俺屋裏安,弄到西間屋,你光守著它去。算是最後的結了局。
地裏的活兒,什麼時候幹,什麼時候有,天天忙。晚飯以後,才是莊稼人休閑的時候。東間屋,媳婦看電視;西間屋,嶽亮就聊天。誰也沒想到,就這麼聊著,河南鄭州一位叫白雲的女教師和他越聊越親近。兩人正聊得熱乎,白雲突然就下線了。連個招呼也沒打呀!一準兒是出了什麼事。嶽亮的心裏就惦記,就牽掛。
他知道,白雲很忙,很累。她擔任著初中兩個班的班主任,八十多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正處在不好調教的歲數。一開了學,就沒個鬆心的時候。家裏,婆婆不著意在台階上跌倒,就摔了胯。人上了歲數,身子沉,骨質鬆,擔不得事,就怕摔跤。在床上癱著,事事著人伺候。丈夫有個賭錢的嗜好,再就是愛喝酒。整天價不在賭場,就在酒場。人又懶。所有的勞累就都壓在白雲一個人身上了。想到這兒,嶽亮的心就軟,就酸,就生衍出一種憐憫,一種同情。說不出什麼原因,就心疼她,結記她。睡不著覺,就想跟她說說話兒。怎麼說呢,說什麼呢。嶽亮就這麼合著眼躺著,心裏就這麼琢磨著。一會兒,就琢磨出這麼幾句話。天一亮,就用手機給白雲發了過去:
婆婆癱在床,學生在教室,家裏、校裏、哪兒也誤不的。
縱然有抱怨,嘴上也甭提,命裏有安排,咱是人家妻。
別因小事生真氣,傷了胃脾;別因錢緊摳飯食,垮了身體。
風裏,雨裏,自己結記自己。家中有愛女,遠方人惦記。
莫讓相思淚滴。
發完了,心裏才有些犯困。剛一迷糊,媳婦就喊:吃飯了。
(二)
白雲正在網上和嶽亮聊著,忽然聽到婆婆屋裏傳出的聲音有些異常。也顧不得和嶽亮打招呼,就匆匆下線了。
她急忙來到婆婆屋裏。忙俯下身子。問,娘,哪兒不得勁兒?
婆婆自打年生冬天摔了胯,就一直癱在床上。拉屎拉尿全的靠人伺候。白雲的丈夫姐弟倆。姐在鄭州上班。雖說是孝順閨女,畢竟是有時有會兒的,總不能常年六月地陪伴著娘。丈夫,一個男人家,耐不下性子伺候人。愛賭又愛喝,不是賭的蒙頭轉向,就是喝的暈暈乎乎。自己還顧不下來呢,那還能伺候別人。就是有個頭腦清醒的時候,他那個脾氣也伺候不了人。實打實的伺候病人,還是白雲一個人的事。白雲的娘家還有兩個小妹,爹娘身子骨都不結實。在學校,白雲擔任著初中畢業班的數學課,兼任著班主任。星期天,還得顧著兩頭的家。又勞心又受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