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氣悶熱。
鎮江太平巷口,魯三家的餛飩攤比平日裏晚開了半個時辰。
沈嘉木頂著毒日頭等了半晌,親眼看著魯三把下好的餛飩盛好,香菜、蝦子足足灑了一層,再淋上幾滴香油,湯汁味飄出來,一路走來,分外誘人。
太平巷藏在市區深處,與外麵熱鬧喧囂的街麵不同,這裏的商家多半要到後半天才開門迎客,這一天卻不知打哪兒得了消息,一大早家家戶戶都大開門戶,男人們坐在樓下堂屋的長凳上喝茶,女人們都躲在二樓的窗子後麵,等著看沈家大少爺的風采,所以,當沈嘉木拎著食盒走進太平巷時,整個小巷除了某個窗口裏傳來嬰兒的泣哭聲,幾乎是一片寂靜。
鎮江府地界上有句童謠:金山寺鎖妖龍、太平巷保太平,說的就是這條不長的小巷,小巷長也不過四五裏,和鎮江地麵的其他的街巷並無不同,要說為什麼有這麼大名氣,大約是因為裏麵住的人吧。
太平巷六號,是洪幫謝老爺子的府上,所以這巷裏住著的,基本上都是洪門子弟,如今聽說留洋四年的沈大少要回來,大家少不得要仔細端詳。
沈嘉木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長衫,黑色短發白淨皮膚,手裏拎著食盒,不疾不緩地一路走來,明知道無數人的眼光緊盯著自己,卻也還是走的從容自如,不像是個來拜訪長輩的客人,到像是在自己家裏散步。
“你看這沈家少爺的氣度,難怪老爺子相中了他做關門弟子。”
陸羽茶坊裏,一個短衣打扮的黑漢子捅捅身邊的長衫師爺:“師爺你當年看出來了麼?老爺子怎麼這麼有眼光啊。”
那長須師爺撚著胡子,哼冷一聲:“你是沒見著,沈少爺第一次上門時,明明隻有八歲,那坐派那氣勢,連許二哥都壓不住,真正是人中龍鳳。”
“我平日裏隻當老爺子收沈少爺做弟子,不過是因為沈家的家勢,如今看來,到是我低估了……”
“你懂什麼?”師爺端起茶杯來品一口,微閉起雙眼:“老爺子什麼時候看走過眼?”
“那你說今天老爺子請沈大少上門,是為了哪一樁?”
師爺眯著眼睛,氣息微動,到像是歎了一口氣:“看這天……怕是要變,咱這太平巷也不知還能不能保太平……”
“怎麼不能?老爺子在,誰能翻天?”
黑臉漢子捏起拳頭來揮一揮。
師爺瞥了他一眼:“你就沒想過,老爺子不在了呢?”
黑臉漢子一楞,半晌才喃喃說道:“我還……真沒想過……”
師爺端起茶壺給茶杯裏續上茶水,品一口,眯起眼睛看著沈嘉木走進謝府大門的背影:“聽說上海那個地方挺熱鬧,你去過麼?”
黑臉漢子沒想到他冒出這麼一句來,摸摸頭:“上海,不是卓老大的地盤麼?怎麼,你想去看看?”
“老了,不喜歡熱鬧,我就覺著太平巷好。”
師爺躺回搖椅,閉起眼睛來養神,不一會兒竟打起了呼嚕。
“唉,你到是說清楚啊……”黑臉漢子搖搖頭,再看向謝府大門,哪裏還有沈嘉木的影子?
……
謝鐵犁年青時最喜歡吃小四喜的東坡肉,如今年紀大了,葷腥油膩不好化食,漸漸愛上了巷口魯三家的小餛飩,知道他這個愛好的人,每每上門,都會帶上一碗魯三餛飩。近幾年老爺子身體不太好,上門的客人也漸漸少了,魯三家的餛飩卻闖出了名氣,紅火到一開門就要排隊賣的地步。
沈嘉木一走四年,卻還沒忘記老爺子愛吃這一口,頂著烈日買到了一碗足功足料的燕皮餛飩,進門時老爺子剛歇完午覺,睜眼看到最愛的美味,寒暄的話也顧不上說,先舀起餛飩吃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