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簾動,人惘。
心寂寂,眸沉沉。
那最高鳳位的女子卻是雍容飄逸,喜怒不形於色。
皇太後淡然一笑,仿佛未聞,眸色分明緩緩蘊了一絲冷厲與冰霜並逼,如古劍的光芒射向召離,帶著鐵刃的氣息,擋不住的鋒利。
“皇太後息怒,皇後息怒!”召離軟垂在地,連連叩頭,頭顱碰地的聲音敲惶合殿美人原本就顫抖不安的心葉,宮規如履薄冰,些微失點眼色,就是萬劫不複。
皇太後寒漠的眼神盯著地上的女子,接過貼身宮女遞上前的玉盞,輕輕嘬了口茶,撩了撩眼皮,語調清冷道:“綺春,命人瞧瞧,蕭瑤是與長公主一起,還是少年心性自個兒亂逛禁宮去了,若是逛錯了風景,直接打出宮去。至於廢黜侯國,由皇帝定奪吧。”
皇後鳳瞳澤豔,紅凰揩了揩唇角,適時掩住冷笑的霜痕。
內外命婦屏息的心倏地涼透。
“是!”站立皇太後左側的女子清泠諾了聲,一襲女官打扮,端莊冷嫻。她紫裙翩躚,裙裾的微風拂過召離低垂的耳鬢,有冷冽的氣息注入耳中。
她瞟了一眼召離,眸中蘊了憐憫的色澤,卻是不能有片字滴語。
影過,人涼。
帝家宮規果真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半絲性情中人,更何況是率性而為的侯門貴女。
召離仆在琉璃磚上,寒氣透膚,眼簾霧氣氤氳,心如蟻噬。
冰霜般的砭骨刺心。苦澀如決了堤的洪水漫延五髒六腑。
數年的堅持,是真的錯了嗎?是不該把瑤兒推向這無情的後宮生涯,她那樣驕傲而冰清玉潔的性兒,如何適應得了這宮中行差踏錯的繁文縟節?依她跳脫遊離的魂兒,隻怕不到一年光景便被逼癡了。
想當年景帝削除諸侯勢力,引起吳楚七國叛亂,至今仍是當今皇帝的心病,故而法紀愈加嚴謹苛刻,諸侯隨意一個小差池,不是廢黜,便是滅國毀族,惹得人人自危,力求無過。
酂侯乃大漢第一開國功臣,位雖世襲,封邑卻已從當年的萬戶侯減至幾千戶,召家世代女子為侯夫人,如何不曉得這其中的道理,安敢此節脫韁?
召離不敢抬頭,各種思緒如潮湧湧,而那高居鳳位的皇後也是貴女,更是皮裏春秋,皇太後數年熬到舉足輕重的地位,鳳威傾國,惹怒其一,都是刀光劍影。
叩聲依舊驚魂,唯求煙火消弭而已亦。
皇後冷冷一嗤,眸華漏了傲然的姿態,似乎不耐煩眼前女子的叩頭擾音,雙目凝神在殿外錦簾上,似在沉思,又似在自得其樂,一壁摩挲著腕上的紅翡手鐲。手鐲玉質細膩通透,色彩灼人眼目,為紅翡中的極品,甫時,分明充斥了血樣的光芒。
合殿美眸有悲哀有同情有快意,各色複雜的眼光一齊射在虛脫的召離身上,那樣絕色高華一貫清冷無波的女子此時像深秋的枯柳,隨時會頹敗得落水而去,她美絕的麵龐有一絲苦苦的支撐,仿佛有一種信念源源不斷輸給她力氣。
一襲玫瑰色光豔折起,衛夫人翩然起身,行禮如儀,容色含了十分恭敬,溫軟如玉道:“玉兒無禮,擅自離殿,是臣妾失職之罪,臣妾自罰侍櫛皇後一月。蕭瑤少艾識禮,是鍾靈毓秀的可人兒,若非受了玉兒的蠱惑,斷不敢褻瀆懿旨,臣妾請皇太後責罰玉兒大不敬之罪。”
皇後撥弄紅翡的手悄然止住,眉間聚了霜色,薄冰般剜了她一眸,不發一語。
殿內寂靜得裂心。
衛夫人不屈不撓,仿佛冬天裏的梅花無懼霜雪,聲音愈加清泠鎮定:“皇太後,蕭夫人弱體違和,抱恙前來祝賀皇後壽誕,都是臣妾教女無方,累及蕭夫人。臣妾若不請罪,愧對蕭相國後人!”
“罷了,罷了!蕭夫人起吧!哀家今兒高興,誰也不罰。”皇太後把手中的玉盞遞給隨侍的宮女,用深紅忍冬紋羅帕蜻蜓點水拭唇,舉止嫻靜優雅處,透著股天然威赫,牽扯人心。
殿上寂寂,香爐裏上好的甲煎香盈然在鼻,掩蓋了各色香氣,方覺自熏的香氣再名貴,在皇家的名貴香料麵前,也是低入塵埃,弱息得可憐。
皇太後鳳目如蝶淡逸,合殿遊了一圈,唇綻微笑:“皇後壽誕為大,寬容是福,且饒了玉兒這不更事的小丫頭,定是她使刁性兒攜了蕭瑤獨樂樂去了。蕭瑤初入皇宮,不知宮規,否則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犯廢國之罪。再則,二人也是有緣,雖不同年生,卻是同月同日同時,並且同引赤雁降臨的祥瑞,所以天下太平,國祚綿長。皇兒才對玉兒格外恩寵,就是哀家也是疼極了玉兒這百伶百俐的丫頭。都說深宮是繁麗的囚籠,拘禁人心空餘寂寞,哀家卻知,若人人與玉兒一般清簡活潑,獨樂樂外也給予身邊的人眾樂樂之心,深宮何地不是人間極樂之境呢?何況諸王侯府?”皇太後保養得宜,依然風韻猶存,那雍容華貴的氣度令人望塵莫及,語調平和,威儀內斂,內外命婦們一皆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