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是長江文明的搖籃,上萬年的文化雖為縉紳先生難言之,卻在奇山異水間發跡、發展、發祥,奔騰到海,融入長江和亞洲廣闊延續的文化動脈中,尤其原始崇拜和原始宗教淵遠流長,綿延不絕,是人類文明的活化石,激發孝子逆子們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和文學情懷。
我要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大茫蒼被去勢的故事,一個古老族群融入文明社會的故事,一個化外村落走進信息時代的故事;講述正在變化的山區生活,講述迥乎尋常的思想感情,講述對萬事萬物的不同理解,講述神秘孤獨的內心曆程;我要講述一些孤本人物,講述一段意識傳奇,講述他們如何生存,如何認知,如何與天地神和其他群體多維互動。長江流域眾多同源族群都是弱勢的,邊緣的,不發達的,都有複雜相似的遷徙過程。“邊緣”曾經也是主流,曾經也是我們認為合理的生存狀態,大家熟悉的權力更迭,流血戰爭,情愛生活,無不與dna中共同的原始恐懼和生命衝動有關。
走出峽穀的束縛,走出靜止封閉,單一狹隘的思維,走向世界流變、動態的開放空間,站在人類學的高度,回顧數千年往事,複活一條河流,一種記憶,關注邊緣人物和邊緣族群——他們的生活正迅速被水位線刷新更迭。
時間是萬物的種子。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天旱得不成樣子,村民和動物好像一把隨風飛舞的種子逃往他鄉,不知走了多少天,總算在一片林子邊找到一條沒斷流的溪溝,大家爭搶著喝水。成群結隊的蝴蝶卻來打水澆林子,一隻,兩隻,三隻,成百上千隻蝴蝶鼓翅邀請同伴,打水後雙雙飛向天空,相互之間小心翼翼照應著,始終都保持水平和一尺左右的距離,如果一隻飛快了,就在空中停住,等另一隻飛上去靠齊,不讓一點水灑出來。
天帝出遊回來,看到那片林子上空騰起霧氣,現出一條美麗的彩虹,對身邊的大神歎息:“力氣大的精英不管事,蝴蝶這小東西倒管事。”於是下了一道旨:“蝴蝶扛水,天要下雨。”一時間,雲湧雷動,瓢潑大雨從天上落下來,田野、山林又恢複了欣欣向榮,人和動物都回到了家。
今天,隻要蝴蝶密密麻麻到溪邊“扛水”,久旱無雨的狀況一定結束,當然少不了會有許多蝴蝶途中力盡,墜倒在地,這是弱者的寓言。本書寫了五年,五年當中,我也天上地下,我也焦急不安,敞開封閉的、隱藏的翅膀和蝴蝶一起鍥而不舍,扛水飛翔。
真實好似太陽,直視易受灼傷,於是有了這樣一群人,他們認真觀察“太陽”的光芒,然後把所見和感受傳遞給別人,他們既善於感覺又善於表達,是一個特殊的群體,用音符和節奏來表現的稱為音樂家;用線條和色彩來表現的稱為畫家;用故事和情節來表現的稱為作家。
人類文明的第一行腳印,跡留在三峽兩岸,觀天火之炎煬,聽大壑之波聲,一個再平凡普通的人,麵對如此壯美絢麗,神秘詭譎的東西,也會衝動忘我地選擇一種表達方式。
天文造就地理,地理造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