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光解有重來日 第一章(1 / 3)

王玞上輩子很倒黴, 死得太不是時候。

她病死後一個月, 熙寧二年的四月頭, 人間芳菲待盡時, 她二十八歲的丈夫中書舍人蘇瞻升為右仆射兼中書侍郎, 成為了大趙最年輕的宰相。即便家有王玞遺下的八歲嫡子蘇昉蘇大郎, 芝蘭玉樹的蘇瞻依然成了全東京城最打眼的鰥夫。官媒們的門檻隨即都被踏爛了, 誰讓這東京城裏有一句話人盡皆知呢,“江南看蘇杭,汴梁看蘇郎”。

王玞沒想到自己重生了, 這輩子竟比前世更加倒黴。

堂堂眉州青神王氏一族的驕傲、長房嫡女、距離宰相夫人一步之遙的王九娘王玞,如今變成了汴梁翰林巷孟府庶出三房的庶女孟九娘,庶上加庶, 七歲了連個名字都還沒取, 過著天差地別的日子,這日子還有點看不到頭。

眼看著熙寧五年的寒食節快到了, 得有三天不能起火生灶, 孟府上下忙著蒸棗糕, 煮寒食粥, 存熟食。靠著東角門的聽香閣裏, 廡廊下偶爾拂過的柳條兒早已碧玉妝成綠絲絛。七歲的孟九娘坐在暖閣裏的一張黃花梨小矮凳上, 小腳夠不著地,正拿著一把剪刀,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交叉握著, 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牙切齒地剪柳枝條。

“啪”的一聲響, 她小腦袋上吃了一巴掌。清脆的笑聲響起:“傻九娘!”跟著一個人影就閃出了門。

孟九娘手一抖,剪刀差點戳在自己腿上。她氣得大喝一聲:“孟羽!你又發瘋!”

“啪”的一聲響,孟九娘小腦袋上又捱了一記,頭上兩個包包頭登時散了,油光水滑的頭發劈頭蓋臉的散下來。一個梳著墮馬髻,身穿半舊桃紅白邊海棠花紋長褙子,容色絕美的婦人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你才發什麼瘋,這麼說自己的親弟弟!還連名帶姓的?就不會喊一聲十一郎?”卻是剛剛來給十一郎送衣物的林氏,孟三郎的妾侍,九娘和十一郎的生母。

孟九娘深深吸口氣,捏了捏剪刀,將眼前的頭發撥開來,繼續悶頭剪柳枝。十多天來,她已經可以做到對這個金玉其外的孟府著名女草包熟視無睹了。

林氏見她這幅悶聲葫蘆的樣子,又恨又氣,忍不住上前拍了她一把:“你啊!讓你去討好討好娘子,說你你不聽,教你你不會!看看,這許多柳條,偏要你來剪!倒黴不倒黴?”越說越氣,甩手出了門。

九娘的二等女使連翹趕緊上前替林氏打起簾子,心裏暗道罵得好,要不是這掃把星娘子上個月突發水痘,她又怎麼會被安上個照顧不周的罪名。從一等女使降下來,每個月的月錢少了足足三百文啊。她得跟耳朵軟的林姨娘好好說說去。

孟九娘白了她們的背影一眼,心道,就因為有你這個生母在,嫡母跟前我才不用去討好,因為肯定討不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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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又被掀開。孟九娘抬頭,笑了:“慈姑!”她重生來一睜開眼,踏床上守著的就是乳母慈姑。

慈姑快步走近,將剪刀奪下來:“哎呀!這小手上都起泡了!”她看著這雪玉可愛的小娘子捧著肉嘟嘟的手指頭也不喊疼,還對自己笑眯眯的,忍不住說她:“小娘子,老奴不是說過?她一個姨娘,膽敢動手,你就哭,邊跑邊哭,去前頭找娘子。你怎麼出了個痘,倒不肯哭了?”說著從懷裏拿出把黃楊小木梳來:“來,老奴先給你梳頭。”

九娘吧嗒吧嗒著大眼睛不作聲,心裏卻想她好歹是堂堂三品誥命,太後麵前的紅人兒,豈能使出這般小兒無賴之法。更何況,林氏隻是雷聲大雨點小,拍在身上跟打蚊子似的。

慈姑快手快腳地給她綁好頭發,歎氣:“好女不吃眼前虧,你裝也要裝著哭鬧幾聲啊!” 又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裏頭整整齊齊地疊著六塊小棗糕:“真是!小娘子你哪裏胖了?你姨娘偏要請娘子少給你吃一些!明日寒食節,這些新蒸的棗糕,快吃,還溫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