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寫給書的情書(1 / 2)

王寅

2012年6月的一個傍晚,在伊斯坦布爾金角灣的碼頭上,我為潔塵拍下一張特別的照片,她手捧帕慕克《伊斯坦布爾》一書的中文版,背景是暮色中的千年古城,清真寺林立的圓頂和宣禮塔勾勒出城市的輪廓。

帕慕克是潔塵摯愛的作家,他的《伊斯坦布爾》幾乎成為潔塵此行的行動指南:“行前數天,隻要想到過幾天就會踏上伊斯坦布爾的街道,幻想和激動突然都沒有了,有一種迷幻的沉醉。這種沉醉,我認為是現實與想象之間那個夾縫特有的,狹窄、黏稠,同時又短暫、稀薄。這種沉醉,首先是由幾個詞彙組成的: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爾;東羅馬帝國、奧斯曼帝國、土耳其共和國漫長的曆史和所有在時間中沉積發酵的故事,最終都因為詞彙的確定而加以凝固,但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沉醉來源還是《伊斯坦布爾》這本書。”

在伊斯坦布爾密如蛛網的街道上,潔塵發現她將要行進的路線、將要遭遇的人物和風景,帕慕克都早就已經預言般地寫在了書裏,她在成都的閱讀體驗和想象與現實中的魅惑之地伊斯坦布爾重疊在了一起,如此奇妙的旅行經曆使得閱讀有了別樣的意義。

2014年10月,正在中歐穿梭旅行的潔塵途經布拉格,她把赫拉巴爾的中文版小說《過於喧囂的孤獨·底層的珍珠》放在查理大橋的欄杆上,微風吹動書的封麵,橋下是流淌的伏爾塔瓦河。潔塵拍下這張照片,向赫拉巴爾致敬:“對於一個習慣於從書本上抬起頭再去觀望世界的人,曾經熱愛過的作家已然進入了血液之中,一旦身臨其境,昔日被滋養過的那種感恩之念,就會像味覺記憶一樣的清晰且頑固。這種感覺,在國內有過很多體驗,在國外,也許是因為千山萬水的距離給發了酵,體驗似乎更為強烈。”

從書房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心愛的書帶去巴黎、紐約、倫敦……與喜愛的作家們跨越時空再次遭遇,也許,這是潔塵正在嚐試的一個係列行為。

在我認識的作家中,潔塵無疑是最為勤奮自律的一位,她以每年一到兩本書的頻率保持著出書的進度,書房是潔塵在家裏待得時間最多的地方。“我是一個長時間生活在書房的人,我的支撐點是書房,我寫作的推動力、營養,基本上都在書房裏。”潔塵的書房幹淨整潔,分類有序,井井有條。她將太宰治的一句話“人可以在書房裏過一輩子”作為座右銘,她要求自己每天必須讀100頁書,如果因為旅行和雜事沒有完成,第二天一定要抽空補上。這樣的“量化閱讀”保證了範圍廣泛的閱讀,並催生了大量的讀書筆記。向潔塵約稿的編輯是最放心和輕鬆的,在約定的時間裏,潔塵一定會寄來稿件。

潔塵去年剛出版的《一朵深淵花》是一本給植物的情書,《焦糖》是寫給電影的情書,她之前創作的小說是寫給男人和女人的情書,現在這本《啤酒和鱸魚》則是不折不扣的給書籍的情書,其中充滿了潔塵的個人閱讀趣味,盡管隻是冰山一角,盡管隻是某一階段的閱讀成果,但喜歡潔塵作品的讀者會有機會瞥見她的書房秘密。

在潔塵的書房裏,有一張我在海明威哈瓦那故居拍攝的照片——微風吹拂的細紗窗簾、木桌上舊舊的打字機,透過打開的窗戶,可見窗外搖曳的檳榔樹和芒果樹。這是潔塵筆下喜愛的作家印象:“真喜歡海明威年輕時沒有胡子的樣子。多好看啊,英俊而富有力量,而且,一副癡情專注的樣子。我看過的他沒有胡子的照片不多,也許不少。但人們更喜歡他那副美髯公的模樣,既像一個大師,更像一個鬥士,所以出版商投眾所好。”

同樣說的是海明威,但我更喜歡這樣洞悉人生、體察入微的潔塵式文字:“這個男人,他蒼辣的智慧是用於人生大計的,用於勇氣和力量,用於戰爭和冒險;但對於女人來說,他一直沒有長大。他在年輕的時候,需要一個年長的女人來寵愛他,扶持他;待他也一點點開始年長的時候,他卻抵擋不住每一次的誘惑。四次婚姻,後麵三次完全是一個模式: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進入他的生活,於是,立馬棄舊愛結新歡。他喜歡讓女人叫他‘爸爸’,其實,他一直是一個頑童。對這個頑童,女人總是寬宥他的,愛他的天真、率性、磊落和太陽神一般強度的才華,也被這一切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