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這個叫波波的小男孩不到七點鍾就醒了。穿好衣服吃好早飯七點半準時背著書包離開家門去上學。

波波自小就住在姥姥家裏,今年八歲。九月份才上的小學一年級。學校就在姥姥家東邊不遠處。隻要向東幾十米穿過一條馬路(雖然隻是條幾米寬的土路,在波波眼裏那可是條大馬路)就是學校的西院牆了,大門在南麵,繞過去要多走幾百米,所以波波經常都是從學校土牆的缺口翻進去上學。因為這事被學校的教導主任抓住了幾次,還被全校通報批評過。從那以後多少對上學感到有點恐懼,總是害怕碰到教導主任的目光,那有點狠狠的目光。

本來到學校幾分鍾不到的路程,波波卻一步一步地不情願的挪著雙腿。昨天發生一件事情讓波波對學校產生了徹底的恐懼感。那是一節數學課上,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題目,叫每個同學把題目和答案寫到自己的本子上,然後老師會當場給每位同學批示對錯。為了使筆記本保持整潔,同學們大都用硬紙板的筆記本夾把筆記本裝訂好。當批改到波波前排的一個叫繼業的男孩時,他的答案錯了,老師打了一個大大的錯號後,就將本子直接摔到繼業的額頭上。看到這裏,波波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正想著自己的答案會不會錯時,突然感覺眼冒金星,額頭一陣劇痛,筆記本已經從老師手中飛出砸在自己的額頭後散落在書桌下麵了。忍著疼痛,迷迷糊糊的波波彎下腰去拾筆記本,看到前麵的繼業也在摸著額頭撿本子,雙方相互一看,才發現每人額頭都起了鴿蛋大的包,同時在桌子底下滴下了一串淚珠。

現在波波真的很害怕進到那個圍牆圈起來的地方。走到以前常翻牆進去的那個缺口前,他踮著腳向學校內望了望,和往常一樣同學們已經陸陸續續地來到學校,操場上三三兩兩的同學們還在嬉戲。突然間他感覺好像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被圍起來的地方,平時熟悉的麵孔也感覺很陌生。在這一瞬間,他就決定今天不去學校,要逃離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可是對於隻有八歲的波波來講,他的世界太小了,除了姥姥家、學校,好像沒有什麼其他地方好去。而且他覺得隻要姥姥家和學校超出了自己的視線,就會有種莫名的恐懼感,就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那種感覺太可怕了。不去上課能去哪裏呢?波波突然想到,上學前姥姥經常帶著他去的家裏的田地裏,就在姥姥家北麵一條小河的北岸的一個小山坡上。那時姥姥總是把他放在山丘的最上麵,然後去種田,這樣就可以遠遠地看到他。波波呢,也會很乖的坐著或躺著看山丘下遠處的房屋、或者一動不動的躺著看深邃的藍天和白雲,他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靜靜地觀看著,喜歡這種簡單的寧靜。

北方的夏天來的晚,太陽很大,可一點也不熱。站在土坡上的波波一屁股坐在一片草地上,想躺會,又沒心思躺著。心裏總是感到不安,那感覺就像心頭被一根細線係住一樣總是隱隱的一動一動的被提起一樣,是種說不出的難受。畢竟今天可是逃課啦。

和往常一樣,這片山坡靜悄悄的,有的隻是風聲和蟋蟀或者其他什麼蟲子的叫聲,此起彼伏、有高有低地配合著山坡下小河的流淌聲。

每次來到這裏,波波就有種莫名的舒服,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舒坦。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好像聽得懂這裏的聲音,隻要波波人到這裏,他們就配合自然的旋律把波波的全身心撫平,讓他沒有一絲的雜念,就這樣曬著太陽,看著藍天、呼吸著春末青草吐出的氣息,尤其是有微風拂過時,草尖被撥動起來跳躍著向他的全身撲來,那感覺就像在一條小船上似的暈暈的舒服極了。

今天可能有點緊張的緣故吧,波波沒有感覺到往日的寧靜,不時的往下麵望望,遠遠地看著學校。操場上已經沒有學生啦,馬上就要點名開始上課啦。波波的思緒仿佛已經進入到教室內,仿佛能感覺到了老師點名念到自己時,沒人應聲,齊刷刷的同學們的目光那麼刺人。波波不禁打了個冷戰,不敢繼續想下去了,趕緊轉移思緒回到這個屬於他的小天地裏。

可是波波越想控製思緒,不去想逃課的事呢,思緒就越是拗著要打開閘門,把能想到的可怕後果一股腦地倒在了波波的腦海裏。

姥姥、姥爺最疼自己啦,就算知道了也就裝裝嚴肅的樣子說兩句而已,沒什麼。媽媽也頂多站在爸爸後麵罵兩句。想到爸爸時,波波還是有點恐懼的。在波波的腦海中爸爸就和大人嚇唬不聽話的小孩時說的“老虎”差不多令人恐懼。隻不過一個打人一個吃人而已。真的老虎沒見過,可是想想爸爸打自己時的樣子就知道見到老虎一定要繞著走,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而且不要回頭,裝作沒看見的樣子。這也是波波一直住在姥姥家不喜歡回家的原因。

波波的爸爸是縣城裏醫院的外科醫生,性格直接、脾氣有點急、不大會拐彎抹角的處事。但是粗中有細,手術做得好,對待病人患者也是無微不至,在被救治的患者中有著良好的口碑,還有不少病患就這樣成了長期來往的好朋友。那時,當醫生的爸爸就是波波心目中最偉大的人。不過波波對這個偉大的人有的不是敬仰,而是害怕,因為,給病人開刀做手術都能應付自如的爸爸對這個被姥姥家人寵壞的波波卻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最後發現,還是打一頓最直接見效,於是,爸爸和挨揍這兩個毫不相幹的詞語,在波波的印象中就漸漸變成了一個意思。姥姥家裏人對付淘氣不聽話的波波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說:“哎呀!你爸來啦!”,聽到這句話的波波保準會以最快的速度哧溜一聲躲到炕角裏,屏住呼吸偷偷地向外張望著。這句:“你爸來了!就成了波波兒時最恐懼的話。這就是波波害怕爸爸的原因。

波波還有一個小妹妹小他兩歲,小時乖巧討人喜愛又會聽爸爸媽媽的話,每天陪著爸爸媽媽回自己的家裏去住。妹妹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其實也想留在人多熱鬧的姥姥家裏,從姥姥家出來回家時總是紅著眼圈強忍著離開姥姥家的熱鬧氣氛,撅著小嘴很不情願的跟隨父母回去。望著父母和妹妹離去的背影,波波的心裏就會暗暗地歡呼起來,幸運自己不用回家能留在姥姥家裏麵,並期盼著爸爸能快點離開姥姥家,並把這無形的壓力也帶走。

想到姥姥,波波心裏感覺好多了。看了看周圍,感覺又熟悉起來,各種聲音又開始鑽進耳朵裏來。奇怪,真不知道剛才它們躲哪裏去啦。壞心情難道也是有力量的麼,竟可以趕跑周圍所有的一切麼?真是不可思議!波波一仰頭躺了下來,想到姥姥感覺舒服多了,最讓波波感到舒服的就是在炕上躺在姥姥腿上曬太陽了,姥姥哼著沒詞的歌曲,波波似睡非睡的賴著不起來,時間都像變得懶了似的不肯離去。

姥姥家可是個大家庭。波波的媽媽排在第二,上麵是大姨。波波小時對大姨的印象並不深刻。原因是大姨已經結婚並搬到了離縣城三十幾裏外的鄉下教書去啦。現在看來雖然隻有三十幾裏的路程,可在七十年代交通不發達的當時,還是感覺很遙遠的距離。除了過年過節以外還真沒有可以碰麵的機會。媽媽下麵的三姨呢,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那還是波波很小的時候的事情,隻是隱約的感覺到有個大家叫她“三丫”的人每天躺在炕上,不停地吃著味道很重的草藥。可是後來就不知道怎麼的人就突然從波波熟悉的姥姥家裏不見啦。原來姥姥家暖洋洋熱鬧的場麵走了,突然冷清來了,弄得每人整天眼圈紅紅的。波波呢,還是炕上地下的跑來跑去,隻是不時的看看周圍的人,知趣的配合著周圍人的表情。這樣的沒有笑聲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漸漸地,往日的笑聲悄悄的不知從哪兒又鑽了回來。隻不過,不經意的留意到炕上“三丫”曾經臥病的地方時,周圍的人眼淚就都湧了出來,嘴裏念叨著:“三丫命真苦!這麼年輕就沒了”。可波波呢並不知道沒了是啥意思,傻傻的在自己的天地裏觀察著周圍的世界。

三丫的下麵也是一個女的,波波叫她四姨。姥姥家裏孩子多、營養不太好的緣故,四姨長的不高而且看上去黑瘦。穿的衣服也是撿上麵兩個姐姐的,不是很合身,就顯得更瘦小了。

姥姥在四姨之後生下最後一個女孩,波波叫她老姨。接下來姥爺希望的男孩大舅和小舅終於誕生了。大家庭算下來,姥姥一共生了7個子女。除了去世的三丫,一共四女二男。在計劃生育的今天看來這樣的大家庭很稀奇,可在上世紀五十、六十年代以前的中國社會裏這樣的大家庭還是很多的、很常見的。

大姨住在幾十裏外的鄉下,波波媽在縣城的國營公司上班,三姨有病去世了,最小的老姨、大舅、小舅還小都在念書。因此,姥姥家裏的活就都落在承上啟下的波波媽和四姨身上了。收拾家務照顧小的弟妹,尤其是已經參加工作的波波媽更是家裏家外的操心。波波媽的這些辛苦都是後來聽媽媽回憶小時講起的,波波還沒出生並不能親眼目睹。但是出生後一直生活在姥姥家裏的波波卻親眼目睹了四姨的辛苦,也理解了波波媽所講的辛苦。四姨很早就退學在家幫做家務,由於每天都要幫姥姥洗衣做飯接觸到水的緣故,四姨的雙手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關節變大,經常幹裂,尤其是到了秋冬季節氣候幹燥時四姨的雙手的指頭上就會纏滿膠布。誰也想不到這是一雙十七、八歲女孩子的雙手。辛苦的生活環境讓波波媽和四姨的雙手改變了外形,看上去粗大怪怪的。這樣的生活環境也同時給她們造就了一雙巧手。就是這樣的一雙不中看的手,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編織了姥姥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的生活。雖然姥姥家裏沒什麼錢,可不管哪個人出去,穿戴都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精精神神的,令外人很是羨慕。

小姨那時在縣裏的重點高中上學,梳著幹淨利落的兩個小辮子,高高瘦瘦的顯得眼睛很大。機靈好動,學習成績非常好,常常是班上和年級的前幾名。同時又是學校裏籃球隊的主力,籃球場地上常能看到她的身影。提到小姨的學習成績,那也是令家裏人自豪的事情。

波波家就在遠處山丘下麵的小縣城裏。這是一個中國北方普通的小縣城。南北一條筆直的也是唯一的一條瀝青馬路穿城而過。所有的熱鬧和縣城的顏麵就都聚在這條路上。電影院、百貨商店、工人文化宮、小飯館等零散的東一個西一個的貼著這條馬路。在這個國家級貧困縣裏,對於當時兜裏沒幾個鋼鏰的人們眼裏,這可不亞於北京的王府井或者上海的南京路的地位。隻要天氣好,有事的、沒事的、故意找事的、年老的、年輕的、不老不年輕的、男的、女的、拖家帶口的,都愛往這幾個地方湊熱鬧。尤其是電影院門前的小廣場,一到傍晚,人群就像提前相約好了似的三三兩兩的聚了起來,就像現在國家元首們聚會的熱鬧場麵一樣。雖然沒有推杯換盞,但大家兜裏都揣著當年人們的最愛也可能是唯一的零食——葵花子、三五成群的扯著家常嗑著瓜子。那時電燈還少,一到傍晚呢,到這來借著路邊微弱燈光閑聊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又省蠟燭。真正有錢看電影的沒幾個,都是來熱鬧的。隻是苦了第二天打掃衛生的人了,望著滿地的瓜子皮皺眉頭!又突然一喜,想到可以用來燒火做飯了!便開心的把廣場打掃的格外幹淨。

這樣的小城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隨處可見,人們過著沒錢的簡單的熱鬧的開心的日子。生活過的有點緊巴巴,買東西還要各種的票據,家家都差不多,可鄰裏和睦,見麵都有笑容,一句“吃了嗎”就是當時的見麵語。也有因為雞毛蒜皮吵架拌嘴的,繃了幾天臉後也就各忙各的一攤,轉眼就又跟沒事似的勾肩搭背、打得火熱。

現在的社會,物質是極大地豐富了。可是仔細看看,人和人的交流卻與物質的豐富成了反比,結果就是壓力煩惱來了,擠走了開心快樂的空間。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時間被電視、電腦、手機等占據和替代,整天麵對冷冰冰的機器,人怎麼會快樂呢。跟現在相比都說過去的生活很貧困很苦,可是現在又有多少人能夠體驗到當年的那種人們親密無間、苦中作樂的生活境界呢?

波波就是出生在這個小縣城裏慢慢的長大,並進入了當地的實驗小學讀書。剛跨進校門,從排隊開始就感到了很不自在,還要把孩子按照個頭高矮區分出來,說是為了看上去整齊。心裏不自在的波波偷偷想到:“原來是為了別人看著整齊就把我們攆來攆去分出高矮,怎麼感覺自己像過年時羊圈裏待宰的羊一樣被挑來挑去的。好不容易站的像個隊伍了,又要開始分教室,分座位。這種的不自在從一跨進校園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教室一間間一字排開敞著大嘴一樣開著門,座椅板凳整整齊齊的也和人似的排著隊伍。平日快樂的氣氛和開始的新鮮的氣氛慢慢的溜走,換成了一絲絲的緊張和陌生。這就是第一次進校園的感受,沒有絲毫的新鮮感而是隱隱的緊張。

縣城電影院北麵隔條馬路就是實驗小學。跨過實驗小學西側的破土牆就進入波波最感親切和熟悉的範圍了。順著有雨無雨都有點泥濘並且有點髒髒味道的不過二三十米的小路到底的右側,就是姥姥家了。一排高矮不一的樹枝牆圍起來的天地就是波波的天堂了。進了院門的右側就是讓人又愛又怕的沙果樹。愛的是酸甜的沙果,怕的是爬滿樹皮的蟲子。所以到了夏天結果後,波波進來基本是貼著左側的柵欄挪進裏麵去的。怕軟的蟲子、屬老鼠也最怕老鼠、不敢抓雞抓鴨,還怕狗。在家人裏麵除了怕爸爸,就沒有怕的了,基本上隻要爸爸不在,姥姥家裏他最“大”。可以說“無法無天”,活像西遊記裏的孫猴子從早到晚的折騰著。折騰呢也是跟著大孩子或者隻比他大四歲的小舅的屁股後麵,有點沒主見,離開熟悉的環境就變得貓似的,走路說話都變得悄聲悄語的。雖然外表清秀可愛,照片還常被掛在縣城的照相館,因為在姥姥家裏脾氣最大出去就沒脾氣的原因,卻常被鄰居戲稱為“小毛驢子”。

現在這頭“小毛驢子”因為逃課,正藏在小土丘上的草皮上,已經沒有舒服的感覺,正開動著小腦筋想著怎麼辦呢!那時還沒有電話,縣城雖小,老師就算想要問家長波波哪去了,也不容易。要先了解家長的工作單位,還要抽時間過去問。即使偶爾有缺課的孩子,家長和老師間消息也不會馬上溝通,幾天下來不上課也有可能沒人過問。所以像波波這樣的孩子呢才會有段逍遙的時光,可以藏在不被人知的小天地躲會兒想想心事。想想現在的孩子可真可憐,尤其是城裏的孩子,無時無刻不被監管著,稍有風吹草動的,一個電話就露餡了。波波生活的年代還真的幸運,逃課了還可以不被父母知曉,這暫時的無憂無慮的時光讓波波不安的享受著。看看太陽的位置,離中午放學還有段時間,於是放開思緒的韁繩任由它在藍天白雲間馳騁。蔚藍的天空中的白雲也好像很會配合波波的思緒,一會變成小豬或者小狗似的逗著波波玩。這也是波波最喜歡的互動遊戲啦,白雲無時不在的變換她的身姿,挑逗波波的思緒去追隨她的變化。和雲的遊戲多了,波波發現自己有點慢慢認識他們了,知道了他們的名字,還有就是從姥姥口中知道的什麼名字的雲會帶來什麼樣的天氣等等關於天氣的諺語,經常地遇到並且相互熟悉後,波波漸漸地認識天氣了。知道以後一段時間天氣會發生怎樣的變化。這讓波波心裏暗暗地很開心,平時不管幹什麼總是有意無意的抬著頭和天上的雲彩聊會兒天。

波波最喜歡在夕陽西下的傍晚來到這裏看西天的火燒雲了,小山坡下的縣城裏,炊煙嫋嫋的從紅彤彤的火燒雲背景下麵四處爬出來,伸著懶腰向天空中散去,好像也知道累了似的回自己的家去了。每家每戶的廚房裏鍋碗瓢盆開始了晚飯的奏鳴曲,讓饑腸轆轆的人聽起來格外的舒服。屋外的雞、鴨、鵝也伴隨著夕陽西下的節奏嘰嘰呀呀的搖搖擺擺的回到自己的窩裏,唧唧咋咋的在窩裏聊著一天的收獲。晚飯時間也是姥姥家裏最熱鬧和開心的時間,除了大姨住在幾十裏外的地方外,姥姥、姥爺、爸爸、媽媽、四姨、老姨、大舅、老舅都準時的回到家裏,波波呢就會和小自己兩歲的妹妹瑤瑤在南炕上嬉鬧著,姥姥在外屋的廚房裏幫忙,姥爺拉著爐灶的風箱控製火候,通紅的爐火映著專心照看火的姥爺,光影交錯,層次分明,色彩濃烈,還真是幅活生生的油畫。真美!剩下的有拿碗的,拿筷子的,搬桌子的,傳菜的,能伸手的全上陣,隻有二十平方米不到的有南炕和北炕的小屋子裏,竟然一下子裝了這麼多的人,還不覺得擠,是房子變大了呢還是人和人之間變得更近了呢?現在社會的人們都要求住大房子,住房的麵積增加了,與之成正比的是人與人的距離也增加了,交流成反比反而越來越少了。住大房子是好還是壞呢?就不知道了。

漸漸地,菜上了桌,人也慢慢地就位了,餓了的肚子也準備好了,屋內忙碌熱烈的氣氛也慢慢的收攏了,隨著姥爺一聲:開飯嘍!就這樣,一天的最完美時光拉開了序幕。大家仿佛吃的不是飯,而是這種氣氛,這種可以讓人上癮的氣氛。這種情景是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每家夜晚都要上演的樂章。不同的是桌上的飯菜,相同的是這夜的氣氛,天要黑了的氣氛。雖然夜幕漸漸拉上了,可這來臨的夜色竟然這樣的讓人陶醉啊。

想到了吃飯,波波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在咕咕的叫了。時間溜得真快,已經臨近午飯的時間了。每天中午十一點半上午課程結束後,波波都回到姥姥家裏吃午飯。向山坡下的學校望了望,學生們已經陸續的從教室裏衝出來蹦蹦跳跳的向各自的家裏奔去。波波也忐忑不安的挎上書包,離開這片屬於他的秘密小天地向姥姥家走去。

波波走到姥姥家圍牆外,先探頭往院裏望了望,看有沒有爸爸的自行車。沒有看到自行車,知道爸爸沒來,波波便放下心來,假裝著剛放學的樣子,沒事兒似的跑進了屋內。

和往常一樣姥姥和四姨早就做好了午飯等著上班的和上學的回來吃。趁爸爸還沒發現波波逃課這件事,波波趕緊扒了兩口飯借口學校下午有活動就跑了出來。重新跑回山丘上的那個屬於他的小天地裏。

午飯後再次回來後卻沒有了上午的愜意,一想到被爸爸發現逃課後少不了一頓打,心裏就一緊一緊的疼。還有半個月後的考試在等著他,這也讓他感到很累的。教室的後牆上掛著孔子的學而篇中的第一段話“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天天都能看到這句話,可卻總覺得聖人孔子的這句名言和自己的感覺對不上號。波波比較喜歡語文課,語文的成績也不錯。最不喜歡數學了,那些枯燥乏味的數字和符號看起來就讓人頭疼不已。隻有到了語文課,他才能提起精神來。和數學的枯燥和嚴謹不同,波波認為漢字每個都是活著小精靈一樣,個個都能講故事。還像積木玩具似的,可以隨意的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把漢字搭配組合,如果組合的好的話他們就會給你講一段段故事或者詩歌給你聽。

化身白衫老者(孔子)的問題

自從波波認識了足夠的漢字後,媽媽就給他訂了很多課外讀物,有《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唐詩三百首》等等。這些課外的讀物就是波波最好的朋友啦。每次拿到新出版的這些書基本都是一口氣讀完。讀這些書為什麼那麼有趣,而學校的教科書卻那麼乏味呢,為什麼一直也沒有體會到孔子所說的“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快樂呢?波波心裏總是想不明白。

望著深邃藍天上的片片白雲,波波經常想,白雲的上麵是不是有孫悟空在騰雲駕霧呢?會不會下來和自己打招呼呢?如果自己就是孫悟空多好,會七十二變,手裏的金箍棒可有可無,可大可小加上火眼金睛,還怕去上學麼?孫悟空可是波波最喜歡的神話人物啦。姥姥還教過他孫悟空的兒歌:

“叮叮嚨咚嗆、叮叮嚨咚嗆,

花果山上美猴王,七十二變武藝強。

上天入地神通廣,擒妖捉怪本領高。

火眼金睛明又亮,妖魔鬼怪無處藏”。

想到這裏波波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記得有次在學校裏老師讓學生們談談自己的理想,想想自己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有的同學說:想成為科學家。有的說想成為:工人、有的人說想成為醫生、有的人說成為保家衛國的人民解放軍,各行各業的都有。

等問到波波的時候,波波的回答卻令大家啼笑皆非:“我想成為孫悟空!”

老師也笑了起來,說:“為什麼你要成為孫悟空呀?”

波波認真的回答說:“成為孫悟空就不用學習啦,有了七十二變,想成為什麼就成為什麼?多好啊!”

結果呢,可想而知。波波成了老師批評的對象。老師批評說:波波就想投機取巧,一瓶不滿半瓶亂晃蕩!如果不改正思想,最後就會成為“啥也不是的人”,並希望大家從小就樹立遠大誌向,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和其他同學們的遠大理想一比較以及經老師這麼一批評,波波也覺得自己的理想很可笑了。別的同學的理想起碼都是現實中有的職業,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實在在的,可自己的理想卻是成為神話小說裏的一個人物,一個在虛擬的世界中神通廣大可現實中卻不存在的人物。波波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如此的想法,一個不切實際,可又著實的令波波著迷的想法。

天空上的白雲不斷的變換著身姿,一會像一頭大象,轉眼又變成了一隻大鳥,一會又變成萬馬奔騰好像天兵天將般氣勢磅礴,那深邃的天空竟然那麼的令人神往。看著看著,那藍天好像又變成了深藍色的大海,自己在遠離地球的太空中往下俯視一樣,朵朵白雲就是大海裏的朵朵浪花般,從沒有看過海的波波呢也被這浩瀚的藍天之海的氣勢所深深地吸引。就這樣的靜靜地看著、想象著。

把藍天想象成大海,然後高高的這樣觀看著,竟然可以這樣的讓人放鬆,慢慢的波波就這樣的睡著了。

夢中,波波發現天空裏的一朵白雲輕輕地一動竟然變成一襲白衫、頭挽發髻的高大老者慢慢的向他走來。

老者來到波波的身旁,和著微風輕輕地撫摸著波波的頭發,問道:“孩子!我知道你的苦惱,我在孩提時代也和你一樣的苦惱過。如果你真的想要成為‘孫悟空’那樣人的話,我可以幫助你。不過,成為孫悟空的過程可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要你一個人麵對很多的艱難險阻,你願意麼?”

波波抬頭望著老者深邃眼睛說:“隻要學會孫悟空的本事,做什麼我都願意,我願意!”

老者扶著長髯微笑著說:“好吧,孩子,你既然準備好了吃苦,那我就來教你吧?我會給你出一些問題。不急著回答,在找到答案前,我們不會見麵的。不管過了多久,不管你身在何處,隻要你深刻的理解了我的提問並回答出來後,我才會來給你出下個問題。這樣一步一步的你就會成為現實中的孫悟空的。你願意麼?”

波波急忙回答道:“隻要能學會孫悟空的本事,我願意!”

老者笑著說:“在我看來,孫悟空的本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你願意的話,那我就給你出第一道題目吧!”

第一道題就是:“要想成為孫悟空首先要回答我什麼是‘悟空’?這兩個字有什麼意義?期間如果實在想不明白的話,你也可以來這片屬於你的天地裏來找我,我會幫助你解決你所遇到難題。隻要你來了,我就會在的,不過我隻是提示你而已,最終的答案還是要靠你自己解決的。”

說完老者一轉身變成一朵祥雲不見了。

波波揉揉眼睛醒了過來,才發現這是一場夢!可又感覺很真實,夢的內容也記得清清楚楚的。

“什麼是‘悟空’呢?”波波自言自語道。

姥姥常給波波講《西遊記》裏的故事,波波還大都記得其中的內容。“悟空”就是孫悟空的名呀。姓孫名悟空。西遊記裏第一章講道:美猴王來到西牛賀州尋仙訪道,在靈台方寸山上拜菩提老祖為師,菩提老祖按照門中“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緣覺”一十二個字,排到美猴王是個“悟”字,便賜名“悟空”。本來沒名沒姓的猴子自此便有了姓名,喚作孫悟空。這就是孫悟空名字的來曆!

可是姥姥隻是講故事卻從沒有講起“悟空”的意思呀?這對於隻有八歲的波波來講太難了。

波波這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多了,做了很多的夢,隻記住了白衫老者的話,其他的都沒有印象了。波波摸了摸曬得紅撲撲的小臉蛋、伸了個懶腰後爬了起來。周圍還是那麼的安靜,四周小草也像睡了似的,風兒生怕打擾草兒睡眠一樣、輕輕的溫柔的拂過,草兒也在風的輕拂下在大地的懷抱裏蕩來蕩去,舒服得就像悠車裏的嬰孩般甜甜的睡著。遠處學校裏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一天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為了不打擾這大自然的安靜,波波背起了書包輕輕地離開了他的小天地,假裝著跟著放學的人流回到了姥姥家裏。

一進姥姥家裏,就發現飯桌上多出來很多的香瓜。波波一看就知道這一定是姥爺帶回來的。姥爺是個手藝人,在縣城的皮革社裏上班。提到皮革社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皮革社其實就是加工和皮革相關的工作。比如皮靴、皮帶、最主要的還是加工與馬或者牛有關的籠頭、馬鞍、鞭子等。在當時的東北,還沒有汽車,所以馬車就是當年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既然最重要,趕車的老板也會把愛馬和愛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像現在人打扮自己的汽車一樣,舍得花錢。那時的馬車少的一匹馬,多的有四匹馬拉一架車,那陣勢還真是壯觀。從頭到腳的馬匹配件都用上上好的老牛皮,厚而韌非常耐用。再配上紅和綠的綢布,真是有氣勢,馬兒也是格外的精神,不時的耀武揚威似的打著響鼻,同時把剛掌好的鐵掌踏得當當響。這時車老板也像和馬匹商量好了似的身板挺得直直的,鞭子漂亮的一甩隔空一聲脆響,惹得路兩側的行人側目相看,那場麵絕不遜色領導人閱兵的場麵,真叫人羨慕和叫好!

由於姥爺的皮革手藝精湛且是縣城唯一的,因此凡是來縣城做買賣的車老板都認識姥爺。而每次來都不空手,總是帶些應時的土特產給姥爺。每天中午和晚上姥爺回家的時間波波和大他四歲的小舅舅總會跑的路邊等姥爺下班,好爭搶姥爺帶回來最好吃的或者最大的什麼。姥爺很疼波波,有時怕最好的給別的子女搶去,就先把好的偷偷留起來,等大家分光後再偷偷把波波叫到一旁塞給波波吃。

每次姥爺下班回家,都能帶些鄉下的土特產回來。在門口盼著姥爺下班就是波波最開心的時間啦。可是姥爺自己卻是最節省的,從來不吃車老板帶來的東西,吃也是吃馬上要爛掉的,總是把好的留給子女和外孫們吃。所以姥爺看上去很瘦很瘦的,還總是咳嗽。每天早上最早起床的一定是姥爺,不管冬夏每天都是四點左右就起床了。冬夏起床後不變的是出去撿馬糞和牛糞,冬天還好牛馬糞凍成了坨沒什麼味道,春夏秋三季可就很臭了。有人會問,閑的沒事撿牛馬糞做什麼呀?大家可能不知道,種地是要有肥料的,我們現在吃的糧食和蔬菜為什麼沒有小的時候好吃呢,原因是現在的糧食蔬菜都用化肥。化肥是化學肥料的簡稱。是人工合成的肥料。而牛馬糞發酵後那才是最好的綠色肥料。對大自然一點汙染也沒有不說,還可以改善土壤的小環境,有利於各種微生物的繁殖生長,土壤因此會變得更肥沃。都說土地是母親,厚德載物,我們人類把自己的或者動物們的最髒的排泄物給了土地,可土地卻返還給人類和動物們最美好的景色和食糧。土地總是在默默地像母親一樣付出,不求回報的。看看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我們人類是不是對土地母親要求的太多了呢?

姥爺每天早上起床後的另一件事情就是生火,好準備做早飯。尤其是東北的冬天,氣溫很低,天亮的很晚,早上四點的時候還是滿天繁星,這也是一天當中最寒冷的時候。可是姥爺從沒有起來晚過。冬天起來這麼早是有原因的,起來後先是把前一天燒剩下的煤灰等收集在一起,然後撿出可以再次燃燒利用的煤核。不放過任何能再次利用的東西就是姥爺的最大愛好,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姥爺生命的盡頭。當時姥姥家除了大姨和波波媽結婚了,家裏啊還有姥姥、姥爺、四姨、小姨、大舅、小舅和波波一共七口人都靠姥爺一個人的工資三十幾元錢養活。這種情形一直延續了很多年,靠姥爺的辛苦勤儉靠姥姥的精打細算,人口雖多可是子女們個個都是幹幹淨淨健健康康的,還常被評為五好家庭。

既然是車老板帶給姥爺的香瓜,那一定都是又香又甜的。那種香甜真是讓人難忘。後來波波離開縣城後就再也沒吃過那麼香甜的香瓜了,雖然化肥催生的瓜果又大、顏色又漂亮。

一邊吃著香甜的香瓜,波波一邊開動小腦筋想著夢裏白衫老者的問題。“悟”字比較好理解,一個豎“心”加上一個“吾”字,按照字麵的意思,應該理解為心裏的“我”。字典裏“悟”的解釋是理解、明白的意思。可是對於隻有八歲的波波來講,這還是太難於理解了。什麼心裏的“我”呀?“我”隻有一個呀。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呀。心裏的“我”在哪裏呢?怎麼才能找到呢?

想到這裏,波波對白衫老者的問題有了基本的認識,首先要解決“悟”字的含義,就是找的內心的我。然後就是要了解“空”的意義。

吃過香瓜後波波馬上從書包裏掏出字典查起來。

看下來“悟”字主要的意思就是覺醒、覺悟的意思。那為什麼人睡覺醒了叫“醒”,而不叫“悟”呢?

想了這麼多問題,波波的小腦袋裏快裝不下啦。波波心想這問題太難了,還是再吃一個香瓜吧,等會問問姥姥再說吧。

波波撿了個熟得裂開縫的香瓜吃起來,裏麵的仔很多也沒倒掉,籽也很甜一股腦連皮帶仔一起下肚啦。真甜!

姥爺在外麵準備燒火,四姨在準備晚飯,姥姥在炕上納鞋底。小舅也放學回來了,小舅大波波四歲,上小學五年級了。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小舅屁股後麵玩的波波,跟小舅最親。可是由於年齡上差四歲,往往是小舅會玩的東西,波波小不會玩或者玩得不好,玩不到一塊去。所以小舅出去與同齡孩子玩時不願意帶著波波。小舅和他的好朋友一有什麼活動呢,就躲著波波,盡可能不讓波波知道,偷偷地溜出去玩。波波呢也有辦法,隻要回到家裏看到小舅,那基本上就是不會放手,小舅走到哪波波就跟到哪?跟屁蟲似的一前一後的磨著小舅帶自己出去玩。

小舅屬猴,心靈手巧的。小時玩的什麼東西隻要看幾眼就會自己做出來,心靈手巧這一點很像姥爺。比如:風箏、鳥籠、彈弓、弩等等。波波就很懶從不動手做什麼,即使做了,也是新鮮三分鍾,過了熱乎勁就不做了。波波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晚飯後,跟在小舅屁股後麵,看他做東西啦。那時晚上經常的停電,小舅就會在燭光下或是做風箏、或是紮鳥籠。紮出來的風箏在學校的風箏比賽中總是能拿第一名,紮的鳥籠也是比賣的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