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癡語(1 / 2)

思存畫會的窗就是一幅畫。

二層樓整麵的落地大窗外, 是澈藍的天空以及大半扇紅楓的樹冠, 極致的藍與紅的對比, 隻令人覺得盛極華溢, 仿佛微微一眨眼, 這藍與紅就會瞬間衰老枯萎了去。

畫會的廳中掛滿了賞秋圖, 畫師們駐足畫前, 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這些畫作。

董秦弓與石醉墨則站在離人群稍遠的窗邊,畫案上擺了一幅貼滿各色紅葉的秋景壓花圖,論其構圖色彩與畫意, 並不輸給這廳中的任何一幅畫。

“秦弓兄何以如此小心?”石醉墨問上一句,但投向畫麵的目光卻泛著暖意。

董秦弓隻望著窗外的紅樹,有些出神。

“秦弓兄?”石醉墨不免也靠向窗邊, 又問一遍。

“什麼?”

石醉墨被董秦弓的心不在焉弄得有些沒脾氣, 隻好解釋一番:“方才眾人問到這幅壓花究竟為何人所作,秦弓兄為何說是令妹的作品?”

董秦弓仿佛懶得解釋, 隻笑不語。

石醉墨進一步道:“西子姑娘與大家也並不陌生, 前兩日還來畫會選了幾幅畫的, 她與大家分享自己的作品也並不為過……我隻是覺著, 這壓花是西子姑娘的心意, 何必有意包著瞞著。”

董秦弓回頭看看石醉墨:“眾人為何要問這壓花的來源?”

“這……還不是看著壓花做得好看, 想知道是出自誰手罷了。就像咱們看到一幅好的畫,也想知道是誰畫的。”

董秦弓微微搖頭:“看畫不存在這一現象,因為每幅畫都是有落款的。人們之所以追問壓花的作者, 就是因為這幅壓花沒有落款。”

“這……”西子的這幅壓花的確沒有落款, 隻用館閣體寫了年份及題詩——紅葉黃花秋意晚。

“既然沒有落款,又何必將其名號公之於眾。”

石醉墨聽了這番話,不覺有些愧意:“看來是我唐突了,隻覺得西子這壓花做得驚為天人,便一心想與大家分享。”

董秦弓的眼神凝了凝:“醉墨與溫姑娘已經相熟到直呼其名了?”

“……”石醉墨頓了頓,展眼看了看遠處的那群畫師,才低聲道:“我知你不讚成此事,認為普通畫師的身份與溫家過於懸殊……”

“醉墨是求一朝一夕,還是一生一世?”

“何解?”

“盛夏之夜,在星紋湖島上同飲香雪酒,此為一夕;濃秋之時,去木樨山上同賞芙蓉紅葉,此為一朝。如此一來,一朝一夕已得,夫複何求?”

“自然想要長久!”石醉墨不免有些心急。

“醉墨還想讓溫姑娘為你洗盡鉛華、當壚賣酒不成?”董秦弓微笑。

石醉墨張了張嘴,半天發不出聲音:“我……總能畫出名堂來!再說,這些日子以來,咱們畫會的生意越來越好,如今幾日的收入就能抵上以前的一整年!”

“於老百姓來講,或許攢上一陣子就能漸漸殷實起來,但溫家遠不同於普通百姓,那玫瑰宴的排場你也見識過了,”董秦弓的目光漸漸銳利起來,“就算溫姑娘不必賣酒,且能在家中悠閑地壓花賞畫,你就擔保她不會懷念閨閣中那些明麗的日子?那一場鮮花著錦的玫瑰宴,她可是作為主角出場的。咱們這些畫師尚且為那一場盛宴津津樂道,更何況她這個名副其實的主角。”

石醉墨的心情格外複雜,有些醒悟有些不甘有些羞惱:“她說,會等我從廬山回來。”

“她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嗎?你尚且還做不得自己的主。”董秦弓的目光不再銳利,而是漸漸趨於平靜。

石醉墨想起自己那個家庭來,雖說世代都是京都本地人,卻也隻能算是市井小民罷了——梅雨巷那個小小的四合院裏,大哥二哥兩家子都與父母擠住在一起,大嫂和二嫂三天兩頭就要吵鬧一番,再加上那五六個孩子……自己倒可以卷個鋪蓋卷兒住到畫會來,可未來的妻子呢?就算自己攢下錢財再買一處小院子,與自己的家庭也是無法割裂的……

二樓變得靜悄悄的,那些畫師們不知何時都去一樓大廳作畫去了,空蕩蕩的畫室隻留下了董石二人。

石醉墨先壓住自己這些亂糟糟的想法,問董秦弓:“秦弓兄真的要聽從伯母安排,娶那酒蟲李秀才的女兒?”

董秦弓點點頭:“李秀才雖然嗜酒,卻舍得教女兒讀書認字,那李姑娘麵容端正,識文斷字,勤勞能幹,孝順懂事,我反倒有些配不上人家。”

“秦弓兄何苦妄自菲薄?”那李秀才與董秦弓是鄰居,石醉墨也曾在董家門前見過那位李姑娘,實在是平凡至極乏善可陳的女子。

“事實如此,無需菲薄。家母年邁多病,小妹已過及笄,明年就要相看人家,況且家底單薄,隻有京郊一處寒酸小院罷了,難得李姑娘願意攜老扶幼,且對我以畫畫為生這件事極其支持,這本身就已十分難得。”董秦弓表情平和,既無欣喜也無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