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願難得認真想了想,咀嚼著嘴裏的核桃仁:“好像有兩個踢毽子的小小子兒,是惠山泥人。”
笑笑與莞爾不約而同地笑了:“原來全都是一樣的,孫女兒得女娃娃,孫子給男娃娃。”
“一樣麼?”起願朝莞爾伸出手來:“我瞧瞧你的。”又看看笑笑:“還有五妞兒的。”
兩對一模一樣的泥人兒擺在桌上,起願眯著眼睛觀察了好久,莞爾噗嗤一笑:“再怎麼看也還是一模一樣的!”
起願認真道:“實則不同。”
“哦,哪裏不同?四伯快講!”莞爾催促道。
起願拿起莞爾那對泥人兒:“你仔細看,你這個鼻子是歪的。”
笑笑:四叔這麼大人了,還這樣淘氣。明知莞爾認實,還偏這樣逗她。
“四伯又逗我!”莞爾撅起嘴來。
起願一指莞爾的鼻子:“瞧,你的小鼻子也跟著氣歪了。”
莞爾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將那對‘歪鼻子’泥人收起來:“四伯欺負小孩子,我去找四伯母玩兒去,她答應了給我一支花瓶簪的。”
起願指了指自己頭上插的那支姿態孤簡的羊脂玉花瓶簪:“是這一支麼?”……
笑笑扶了扶額頭:太尷尬了,四叔,不帶這麼玩兒的。
莞爾終於皺著眉頭撅著小嘴兒走了。
笑笑把玩著手裏那一對兒惟妙惟肖的泥人,抬頭看一看麵前的四叔,對方仍舊靠在引枕上,眼睛盯著窗外出神。
笑笑莫名其妙的想起董秦弓來,那位四嬸嬸麾下最出類拔萃的畫師,散發著魏晉氣息的男子。若是單論五官,董秦弓遠遠不及四叔——四叔那微張的嘴唇有說不出的性感,眼睛笑起來也透著一股子好看的壞。
相比之下,董秦弓要木訥呆板得多。
笑笑吃下一顆圓圓的榛子,為自己無聊的想象力畫下一個句號。
無論四叔怎樣風流無邊,無論董先生怎樣隱忍克製,無論阮氏怎樣隨遇而安,這都是他們的故事,而這些故事隻不過存在於笑笑虛構的話本裏。——話本子裏的人物大多好看,好看的人又大多會有故事。
“四叔現在還吹笙嗎?”笑笑問。
“很多年不吹了,”起願看一眼自己的侄女兒,“五妞兒怎知我會吹笙?”
“上一回,四叔送我去女學考試 ,便提起出海做生意的事情,”笑笑的眼神裏,有七分向往,三分隱隱的試探,“記得四叔講起夜裏在商船上吹笙的事,說在晴夜裏看星星,遇到陰天便看閃電,一棵一棵的仿若瓊枝。”
起願一怔:“你像三哥,記性好。”說著端起桌上的茶杯,大概茶已經溫了,便隨手潑進了旁邊花架子上的花盆裏,“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
笑笑甜甜笑道:“下回去四叔的院子,定要撿一個有星星的夏夜,請四叔吹笙給我們聽。”
起願微微眯著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海上的商船裏,墨綠色的海浪恰似吞夢的怪獸,將船一拱一拱,令人無法安睡。眼睛望著沉沉烏雲裏隱藏的閃電,卻毫不驚慌,隻因心裏還惦記著整船的貨物,要怎樣安全靠岸,怎樣保值升值,怎樣聯絡買主而不被當地人欺騙,安全出售之後,又要怎樣以最低的價格收購滿滿一船緊俏貨……即使閃電離自己很近,也無暇恐懼。
“我的笙,還是你爹教的。”起願道。
笑笑從來不知道,父親竟還會吹笙?不,確切一點說,笑笑從來都不知道,父親竟然會一種樂器。
在笑笑的印象裏,差不多全家都是音樂盲。奶奶倒是會吹簡單的橫笛,教給幾個孫女兒,全都吹了個半吊子,除了兒童歌曲,笑笑幾乎吹不成完整的曲子。
老爸吹笙?太意外了。在笑笑看來,笙這東西,似乎有很多的竹管子,單憑造型就非常複雜,更別提靈活掌握了。
丫鬟們已經在當屋擺上了八仙桌,瓶花酒盞一應到位,不一會兒,幾道精致的涼菜也上了桌。
“海外還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笑笑感興趣地問道。
起願十分認真地想了想:“各種顏色的珍珠寶石,頸戴花環緩步而行的大象,長相格外深重的西洋美人,還有穹頂的淺色房子,像雞毛毽子似的樹,結出大大的椰子果。”
笑笑本想套問一些關於罌粟花的事情,誰知卻被四叔詩一般的語言迷住了,不覺又問道:“咱們中原的東西,他們最迷戀什麼?”
“大概是人吧。他們覺得咱們這裏人都長得精雕細琢的,細致好看。”
笑笑:哼哼,她們是覺得四叔你好看吧……
起願繼續道:“咱們的茶,他們其實喝不慣。但又覺得飲茶格外文雅,那些貴族便都競相學著喝。”
說起茶,笑笑心中一動,漸漸有了些模糊的主意。